第54章 番外一
忍把浮名,换了浅酌低唱,风起酿月光,成一壶,举杯无人赏,只影独彷徨。
雨夜熬春,虽四季如春但也爱下雨。今日雨淅沥不停,李花已谢,满目烟霞,人就好像浸泡在水中。
书房里的宣纸受了潮,朝天曲举笔数回,犹豫难下。他颇为忧心地看向柜子那几屉书,心想来日雨过天晴,他得搬出来晒上一晒,又暗骂自己,本就是附庸风雅之人,何苦家中放这么多书,累人累己。
大黄狗在脚边睡觉,睡得舒服了还翻身打滚,鼾声比自己的都响,也不知道谁才是主子。这狗东西不下雨时就每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去哪里打秋风,回来肚子都是滚瓜圆的,富养数月之后已经比初来时胖上不止一圈,鼾声如雷。
朝天曲决定改日一定跟它出门一趟,看看哪位人家如此好心,饭菜这么好。
昨日下山沽酒,偶然听到人传程神医的死,那是个好人,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一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无数,他死了是江湖上极大的损失。只不过朝天曲还听到,几大门派已经联合发了缉令,要追捕一名来自楼述的女子,据说她是杀害程神医的凶手。
听到这段时,朝天曲的酒刚好漫出酒壶,洒了自己一手。他尴尬地向老板笑笑,把手在裤头上擦干净,赔笑地摸出几块铜板排在案上,牵起黄狗,背起新买的猪肉往山里走。
路边有人叫卖糖渍梅子,这在山里可是个稀罕物,行脚商说着泸州口音,是那边的人士,做出的糖渍梅子应该很正宗。忍不住,他买了一包。
梅子入口,数十年没吃过还是当年的味道。酸甜可口,啧啧流涎。他眉开眼笑,丢了一颗给黄狗,它闻了闻,不是肉,嗤之以鼻地走开了。
“狗东西。”朝天曲笑骂。
很久以前,久到好像上辈子,他还在泸州槐林。师傅和公主清淡饮食,师傅什么都好,厨艺最烂,一众师兄弟随他们住的无一不得跟他们吃糠咽菜,口淡得厉害。朝天曲的轻功最好,却也最是冷淡不合群,故而没人肯求他帮带些外边的好东西回来吃。
没人就没人,他一般都是自己翻墙到街上吃,吃饱了再回来扒拉几口糊弄一下师傅。
奚玄顾和流恒最是可怜。玄顾姐姐有家里饭菜没有出门吃的道理,流恒家人远在楼述,俩人只能日日受师傅下厨的折磨,很是辛酸苦楚。
某日,他们到隔壁李林摘李子,听到围墙外商贩糖渍梅子的叫卖声。奚玄顾眼睛很亮,手里的酸李子顿时失了味道,她双眼发星星去求流恒,流恒摊手,他的花销都在师傅那儿,每年家人寄来银两,除去束脩剩下的也都放在师傅那儿作食宿,穿金戴银身无分文。
奚玄顾看到在李树上睡觉的朝天曲,“师弟师弟。”她在树下笑。
朝天曲头枕手,眯一只眼睛向下看她,“师弟,弟弟,我给你一支钗子向你借些钱,你替我到墙外买份糖渍梅子可好。”
“那是我送你的钗子!楼述的工匠花了好大功夫打的呢!”流恒在旁怪叫。
“那我回头问娘要钱,钗子先放在弟弟这儿,要到钱再换回来可好。”她还是笑眯眯的。
朝天曲看到钗子上镶嵌的大红宝石,这两人目光短浅看不懂价值几何,他怎么可能不懂,这是赚大钱的买卖。想到这儿,他翻身下树劈手拿过钗子,“成交。”
糖渍梅子很好吃,后来他就经常帮她去买糖渍梅子,她偶尔给钱,偶尔不给,但那钗子却再是没有要回来。说来也奇怪,师门八十一人,她师兄弟师姐妹叫得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唯独对流恒叫名字,对他,叫弟弟。
弟弟来,弟弟去。
“弟弟,我要随母亲回熙梁,流恒也回楼述了。你要去哪里呢?”他去哪里?他无处可去,当时他并没有回答,却在熙梁二人相逢时看到她欣喜若狂的眼神。
“弟弟,母亲薨逝,我该替她做完接下来的事。”二人隔窗相视,她清淡微笑,外面就是下雪了她也没让他进屋,“前路艰险,你离开熙梁,山水自在不要再回来了。”他还是没有回答,失踪几日后依然出现公主府屋顶,不肯离去。
她怀孕,秘而不宣却难受得厉害,他走了三条街买到的一包糖渍梅子。
再后来,他抱着这个才出生的小家伙奔袭千里去楼述,大漠黄沙,雪山草原留了十八年。十八年,少年老矣,青丝染霜,世殊事异。
走到雨夜熬春门口,黄狗依偎着他的腿让他恍惚。恍惚间手里的糖渍梅子掉一地。
雨下停了,正是傍晚,山下人家炊烟袅袅,饭菜香成一片,黄狗雨一停就下山打秋风,哪户人家妇人的手艺最好它门儿清,留下朝天曲在家中冷锅冷灶,发呆喝酒。
昨天沽的酒今天差不多喝完,猪肉也胡乱炒熟吃了,肚子吃得鼓起,他走出房门打饱嗝,嘴上叼着一根草标。朝天曲回头看看雨夜熬春的匾额,大笑三声,甩甩袖子走出院门。
出门前他仔细地把院门锁好,这样黄狗即使回来也进不了门,它自可去谋生活。他哈哈大笑,甩手再入江湖。
紧锁的房门里,桌案上压有一支金钗,钗上大红宝石珠光宝气,许是被人珍惜很久……
银汉暗渡,寻那旧影霓裳,云来送一趟,化飞羽,离别泪双行,好去岁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