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内回来,刚一进院子,便看到萧溪棠在院中新挂起来的吊床上闲荡,手中还拿着一封信。
宋澜见他眉头微皱,道:“可是了悟大师找不见了?”
他收起信,从吊床上翻身下来,道:“非也,非也,不过也确实和他有关”
他把信递给宋澜,她一眼扫过道:“这不是平安无事吗,还邀你共览山水呢?”
“可是此间事还未决呢,我肖家的冤屈还未平反呢,我还不能走”
宋澜道:“想要容王来做这平反之人,怕不是易事啊,了悟大师也是担心你,你似一阵风,不应拘禁在这里的一方天地”
“那我至少也要给你送行啊,谁知道某一天你会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我还不得多和你呆上一阵”
宋澜笑笑,知他这是托词,道:“那便随你吧,可也千万别让了悟大师担心”
“知道了知道了,饭都快凉了”,萧溪棠推着她进屋。
这桌上满满一桌子菜,“你做的?”,宋澜自然而然的以为是萧溪棠做的。
却见李景瑢一脸黑线的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道:“我做的”
萧溪棠耸耸肩,“他非觉得这是门容易上手的手艺,那我便将做饭这件事拱手相让了,也让他知道知道,做饭其实有多不容易”
二人接着入座,宋澜边动筷边把近日入宫的事传达给他们,“这公主不愧是聪明人,她定是察觉到了宫变那天事情另有隐晦,特地探我口风,若不是容王来了,我今日怕是要被扣在宫中了”
萧溪棠道:“你没告诉她吧”
“当然没有,不然也不会是容王带我出去了”
李景瑢道:“做得好,不过我想之后容王也不会轻允宝鸾召你入宫了”
宋澜想到这层也不知是好是坏,不能轻易入宫的话也就意味着,难以接触到那口井了。
但所幸她历来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忧来明日愁的人,因此这时还是会被美食所吸引,赞道一声,“这香酥鲫鱼也太好吃了吧,你是第一回做吗?”
李景瑢道:“确是第一回做”
萧溪棠也夹了一口,入口即在舌尖上化开,香酥软嫩,简直是令人眼前一亮啊。
宋澜问道:“怎么样,挺好吃的吧?”
萧溪棠道:“也就那样吧”,他换了一道菜,夹了一个茄条,茄子切成条,裹上一层薄面糊过油炸,而后淋上一层酸甜又辣的酱汁,也是一个大写的好吃。
他心中奇怪,李景瑢这个人,样貌好、脑子好、武功好,连做饭也这么好,简直是没天理了。
宋澜又多夹了两道菜,道:“反正我是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萧溪棠白了她一眼。
宋澜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今日我在街上碰见曹睿的时候,本来与他打个招呼,但见他很生疏的样子,居然扭头就走了,奇怪”
李景瑢道:“今日上朝时我也发现了,这个曹睿与之前的曹睿不同,应该是真正的曹睿回来了”
宋澜道:“那......苏探微去哪儿了?”
李景瑢道:“想来是容王殿下又在筹划什么吧,毕竟最近殿前司的军官中有很多人都遭遇了意外,案子虽然交给了开封府来查,但是背后多为暗杀,杀手昼伏夜出,行踪缥缈,要想查到他们背后之人不是太容易”
宋澜道:“这不会是贼喊捉贼吧”
李景瑢道:“现在也不好说,毕竟最近成王府内外也不太安生”
萧溪棠道:“成王不是被幽禁在府中,无召不得出入吗?”
李景瑢道:“虽是不得出入,但府内外的消息一直没断”
宋澜道:“可成王殿下已经哑了,容王殿下当日之所以采取这雷霆手段,就是想绝了他的野心,支持成王的人应该也能想到这一层才对”
李景瑢道:“被逼于悬崖的野兽,谁不想要放手一搏,只要搏倒了那个将自己逼于悬崖的人,至于之后谁上悬崖,那便是后话了”
宋澜道:“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平平安安的活着不好吗?”
萧溪棠道:“在别人的允许下平平安安的活着,和自己允许别人平平安安的活着是不一样的”
宋澜第一次觉得萧溪棠说的话很有道理。
李景瑢道:“我想容王也不是一点准备没有的,最近在秦州,我们之前寻找多时的人终于找到了”
宋澜道:“怎么这么快?”
李景瑢道:“岳鹏飞的案子我们也是跟了很久的,说起来也不算快,只是找到的这个时机很微妙,就看这事儿容王打算什么时间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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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朝中发生了几件大事,一个是谢临渊死于狱中,身体无外伤,乃是毒发致死,至今还不知道这毒是从何处而来的,但这等作乱犯上的人,即便是死了也不会这般轻松,容王殿下下令将死尸五马分尸,以告慰当日在宫变之时死去的任臣义士。
第二件事便是,民间起了一封匿名信,要为岳将军伸冤。
民间的话语能够直接上达天听,这是缘于前几日容王提出的一种机制,为了避免朝堂离臣民太远,无法听到下面的声音,定下的政策脱离民意,没有可行性,特地在御街上设立一个信箱,信箱只可进不可出,势必得毁掉信箱后才可得里面的信件,因此每日收信后,直承春宫,在春宫中毁箱,防止中途有人拦截信件,闭塞言听。
此事一经提出,众人也无道不好的,心想容王许是想在百姓心中立一个关心民生、秉政劳民的形象,那般多的信件,看都不一定能看完,不过是给百姓做个样子罢了。
因此当今日真的提出就民间匿名信而重查旧案时,其他官员这才意识到容王并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说是民间,其实就是梁燕燕上报的一封匿名信,当初宫变之时,容王护卫的将士当中有一部分是粱慕枫麾下的。
而粱慕枫之所以会支持容王,条件就是容王掌权后,要彻查岳鹏飞一案。
容王自然是允的,反正对他来说没有坏处,相反若是能平反此陈年旧案,一来可以收拢人心,二来可以树立威信。
但是明眼人便不这么看了,尤其是身处事件漩涡中心的枢密使王广,自从容王掌权他便恢复了枢密使一职,但重查岳鹏飞一事,难免令他觉得有些不安。
而这事情自然是交给不与各方有所关联的李景瑢,他在朝中可是不认谁是容王党、谁是成王党、谁是誉王党,他可谓是只认真相党。
只不过,今日朝堂上这阵风暴一起,他便嗅到了风向,是容王要有所行动了。
他没想到容王居然这般胆大,在还未正式登上帝位的时候,便敢出手与他掌权路上根基最深厚的阻碍一斗。
容王不是成王,他不会莽撞冒进,也不会打无准备之仗,看来有些事应该已经是谋定而后动,就等着收网捞鱼了。
朝臣散后,意料之中的,王广并没有直接离开春宫,而是留在殿上等着与容王说话,他语气有些不满道:“殿下这是何意,岳鹏飞的案子为何要老调重弹,十几年了已经定了的案子,难道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容王无奈道:“民间的匿名信既然传达了上来,本王便不能当做没看见,必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才是”
王广道:“殿下既要给百姓一个交代,又可曾能给臣一个交代?”
“本王不懂,舅舅何意?”
“殿下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岳鹏飞一案,当年本官可是关键证人,若重查此案,岂不是说明当年本官所做证词有假吗,这不是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我的脸吗?”
容王闻此只云淡风轻的道了一句,“那当年舅舅的证言可曾作假?”
王广一愣,支吾道:“自然不曾”
“那便是了,本王只是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此案舅舅不曾做伪,又何惧担心重查,而且这些年来,对岳鹏飞一案的质疑声一直未曾间断过,此案尘埃落定后,便相当于还舅舅一个清白,绝了这些质疑声,若有人再敢有异语,本王便治他一个污蔑朝廷命官之罪”
王广被这一番冠冕堂皇处处为他着想的话堵得似哑巴吃黄连,只得闷声应下,但心里也对容王产生了一番戒备。
容王自掌权之后,与从前在他面前唯命是从的外甥已经不一样了,现在虽然看似处处尊崇他,但人心隔肚皮,亲爹都能躺在和光殿里,他们不过是舅甥的关系,又能亲近到哪里去呢?
容王看着王广面上有层阴云道:“近日来,皇祖母的病又有些重了,她也是上了年纪,之前父皇下的毒,虽然经太医及时救治,但是仍有一些余毒深入骨血里,留下了一些病根,有时夜半咳血,舅舅见多识广,若是有那名贵的药材,也别忘记送入宫中,留治太后之用”
厉氏一族与王氏一族算是远房表亲,富贵时,深山有远亲,因此,虽是远房表亲,却比五服内的亲戚还要亲厚,王广借机道:“宫中的太医怎的这番不中用”
容王也不恼,笑笑道:“这些太医给贵人治病,自然不肯下药性猛烈的药,若是以毒攻毒,将这毒火泄下来,也许皇祖母现在早便好了,也不至于到此地步,舅舅若是有好的医生也尽可推荐入宫”
“臣这便着人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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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王要彻查岳鹏飞的案子,案子自然落在了李景瑢的头上。
康王要本以他能说服西戎的赫利将军入朝为岳鹏飞洗清冤屈,但康王府被灭门后,与赫利将军的联系便中断了,此案没有人证为岳鹏飞作证,他所说的假做贪污账,实则入西戎潜伏一事自然变成了自说自话。
但就在这一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证人出现了,还带着另一个李景瑢有着一面之缘的人见他。
这个人是曲姨娘,李景瑢在去王枢密使府上调查花坛砖石失窃案时有过一面之缘。
她拿出了一本《太公六韬》和两封泛黄的信纸。
李景瑢翻看了其中一封信,里面却是一堆符号,曲姨娘解释道:“李府尹只需对照这本《太公六韬》便可解得其意”
李景瑢很快便对照完毕,解得了信上的意思,最终虽只得出二十五个字,但短短二十五字却足以说明这是一场奇冤。
“为何现在才拿出这封信?”,李景瑢问道。
曲姨娘看了眼身边的人,李景瑢这才明白,这封信之所以得以公布完全取决于她身侧的这位‘证人’。
她指着第二封信道:“这才是我手里一直保存的证据,只因当年我孤苦伶仃,鹏飞的事犯了众怒,我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怕一旦公布出去,连这仅存的证据也会被人毁了,所以一直留存着,等待时机”
李景瑢看了一眼另一位证人,道:“既然得二位证人信任,本官一定会让现在成为合适的时机”
曲姨娘福身道:“多仰仗李府尹日后为鹏飞雪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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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得知谢临渊死在大牢里的时候,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这些天她思来想去,一直想找出个可以免他死罪的办法,但是在古代作乱犯上这种大罪,容王没有株连九族,便已经算是开了天大的恩,更何况说保住这个罪魁祸首的性命。
她连日来一直被这种负罪感所压迫,若她没有这般冲动的断定当时的林远是骗了她脚踏两只船,他们也就不会发生争执,他们两个也许就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事情也就不会变成这样。
人死归故乡,可是,如今......
连归回到他的时空都做不到,更遑论是归故乡。
即便有朝一日她能回去,恐怕往后余生也要背负着这内疚而活着。
李景瑢看到宋澜连日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猜到她为何闷闷不乐,道:“谢氏之死不关你的事,他所选择的路并不是你决定的,所以他的结果也不是你的原因”
“可是,若不是因为我,他本不必面对这些选择”
“还是那句话,路是他自己选的,你也同样是来到了这个异时空,你也经历过追杀陷害,可也并没有因此走入歧途,你们本性上便不是一路人,所以怨不得你”
他虽然如此宽慰,但宋澜并不能完全根除心里的愧疚,她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走到桌案边,看了看低头伏案的他,问道:“可看出了容王的意图?”
李景瑢道:“容王如今所做的便像是一个急于求成者,太后病情加重,重审岳鹏飞一案,他连隐忍蛰伏都不愿意等,而是要一股脑的甩开这些既是帮他又是制衡他的人。
而成王府内外的一些小动作,还有鄱阳候的称病不朝,他都一一允了,我不相信容王没有一丝察觉,甚至是在放任这些不安分的势力滋生。
还有宝鸾一直被困锁于宫中,我想非是容王不信任宝鸾,怕放她出去,她另有二心,而应该是一种......保护。
另外那个莫名消失的苏探微,应该也是受容王之意在执行什么任务,我想如今的局面是安全乐见其成的,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
宋澜诧异道:“是他一手造成今日之局势,将自己立于明枪暗箭的中心,令一切不安的力量团结起来,最后朝着他万箭齐发?”
“所谓富贵险中求,他不仅仅是隐忍,更是胆量过人,这一场豪赌,他已不动声色的把我们拉入他的阵营,因为若是另一方得胜,兴朝势必大乱,沉寂十几年的西戎和南倭必定会趁此机会觊觎我大兴国土,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我们不得不支持他”
窗外有风渐起,十一月初,汴京城已经冷了,有浓雾笼上轻月,又是一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