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伤势稍缓的卫玲珑已能勉强自行走动。她与祝青枫刻意避开了遗迹出口处熙攘的人群,沿着偏僻小径,悄然离开了这片承载了太多悲痛与未知的梵宗遗迹。
出来后,两人回到了最初进入遗迹前小队驻扎的营地旧址。景象依旧,人面已非。祝青枫望着空荡荡的营地,心中五味杂陈。天元生死未卜,不知其亲朋何在,但云芸的情况,于情于理都必须给那位深不可测的护卫丁玲一个交代。
令他二人未曾料到的是,丁玲竟真的还在原地等候。
自云芸一行人进入遗迹后,这位冷峻的女子便未曾离去,仿佛一尊沉默的石雕,守望着遗迹入口的方向。当她看到只有祝青枫和卫玲珑两人狼狈而出时,清冷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但瞬间便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祝青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垂首沉痛道:“前辈!青枫无能,未能护得云芸小姐与天元兄弟周全,致使他们深陷绝境,生死不明!青枫特来请罪,前辈要杀要剐,绝无怨言!”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自责。
卫玲珑也眼含热泪,紧随其后,单膝跪地,哽咽难言。
丁玲的目光扫过两人身上的伤和难以掩饰的悲怆,并未动怒,只是平静地抬了抬手:“起来说话。先将里面发生的事,详细告诉我。”
祝青枫依言起身,将进入遗迹后的经历,包括发现梵静堂、遭遇魔宗袭击、吕端与韩紫萱惨死、以及天元和云芸为救众人触发机关坠落深渊的经过,扼要却清晰地叙述了一遍。
丁玲静静听着,面色始终平静,直到祝青枫讲完,她才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不必过于自责。云芸和天元,应当暂无性命之忧。”
“真的吗?!”卫玲珑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激动地问道。
祝青枫心中虽也有此猜测,但听到丁玲亲口证实,紧绷的心弦才真正松了一丝。
他见到丁玲第一眼时,见她虽在此守候却并无焦躁悲戚之色,便已猜到几分。以云芸的身份,身上绝不止破界符一件保命之物,定然还有与丁玲相互感应的秘宝。若真遭遇不测,丁玲绝不会是这般反应。
丁玲看了祝青枫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转而向卫玲珑解释道:“我自幼看着云芸长大,视她如己出。早年曾以自身一滴精血助她筑基,彼此气血相连。若她身受致命重创或濒死,我必有感应。如今这份联系虽略显微弱模糊,却并未中断,证明她性命无虞。”
“那…那天元呢?”卫玲珑急忙追问,眼中满是关切。
“既然他是为救云芸而一同坠落,两人大概率在一处。”丁玲语气肯定,“云芸那丫头,外表天真,性子却极重情义。若天元遭遇不测,她绝不会弃之不顾,更不会还有心情留在遗迹深处。此刻她既未动用破界符,我便知两人应皆安然。”
听闻此言,卫玲珑一直紧绷的精神瞬间松弛,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压抑了数日的悲痛、恐惧、担忧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化作失声痛哭。亲眼目睹吕端惨死,得知韩紫萱噩耗,又一直担心天元和云芸,这一路来的心理压力几乎将她压垮。
祝青枫心中亦是酸楚,蹲下身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慰着。
丁玲默默递过一方素净的手帕,语气依旧平淡,却罕有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对于韩道友和吕道友之事,我亦感遗憾。然既踏修真之途,便当知生死无常,大道孤寂。亲友挚爱,终有一日或许都会散于道左,此乃绝大多数修行者必经之劫。”
卫玲珑接过手帕,擦拭着泪水,默默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她懂,只是真正经历时,依旧痛彻心扉。
“前辈,”祝青枫扶起卫玲珑,对丁玲拱手道,“既然云芸小姐与天元暂无大碍,我与玲珑身负有伤,便不再于此叨扰前辈等候了。待他日云芸小姐与天元出来,万望前辈代为转达我二人的歉意与牵挂。并请告知天元,我已决心闭关苦修,短期内恐难再见。待出关之后,若有机缘,我必当面致歉!”
他的语气坚决,此次遗迹之行对他的打击和触动极大,他渴望变得更强。
“也好。你们伤势未愈,早些回去调息才是正理。话,我会带到。”丁玲颔首应允。
“多谢前辈!晚辈告辞!”祝青枫与卫玲珑再次行礼,而后转身,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地离去。
丁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在山路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重新投向那幽深莫测的遗迹入口,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忧思,低声自语:“小姐,您可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
离开遗迹后,祝青枫一路护送卫玲珑返回其宗门。途中,卫玲珑曾犹豫着提起那柄在石座上拔出的、疑似引来魔宗追杀的神秘长枪。
祝青枫立刻神色凝重地打断了她:“玲珑,记住!无论那柄枪是否是魔宗所要寻找的‘修罗枪’,从此以后,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此事,更绝不可轻易示人!怀璧其罪,它的存在,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
卫玲珑深知其中利害,郑重地点了点头。回到宗门后,她将巨大的悲恸与压力转化为修炼的动力,开始了近乎疯狂的闭关修行,对遗迹中所发生的一切绝口不提,那柄暗红色的长枪也被她深深地隐藏起来,从未在人前显露分毫。
…
梵宗遗迹深处,修罗炼狱第四层。
天元和云芸面面相觑,愣愣地看着眼前唯一的“景观”。
一座孤零零、毫不起眼的灰白色石冢,静静矗立在空旷的空间中央,形似一个倒扣的巨大石碗,高不过两丈余,表面光滑,没有任何装饰,只在正面刻着三个苍劲古朴、隐隐透着沉重力感的大字——
锻骨冢!
“天元哥哥,这一层……就这么一座坟包?”云芸绕着石冢走了一圈,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嫌弃,“我们要怎么做?难道……要自己挖个坑躺进去吗?这算哪门子修炼呀?”
天元也在仔细观察,闻言不禁失笑:“丫头,看名字,‘锻骨冢’,重点在‘锻骨’,‘冢’或许只是形态。估计是要我们进去才行。”
“进去?可这光溜溜的,连条缝都没有,门在哪里呀?”云芸伸出小手在石冢壁上敲敲打打,触手冰凉坚硬,浑然一体。
两人围着石冢摸索了好几圈,却始终找不到任何类似入口的机关或缝隙。
就在云芸快要失去耐心时——
“咔哒…轰…”
一声沉闷的机括声响突然从石冢内部传出!紧接着,那看似浑然一体的石冢,竟从中轴线处缓缓裂开,如同沉睡的巨兽张开了嘴巴,露出了内部仅容两三人的狭小空间。冢内地面光滑如镜,唯有两个同样材质的圆形石蒲团静静放置其中。
“看来是请君入瓮了。”天元摸了摸下巴,“估计是要我们坐上去。”
“我先进去试试!”云芸好奇心起,抢先一步踏入冢内,小心翼翼地在一个石蒲团上坐了下来。她一坐下便好奇地扭动身子,试图转动蒲团,“咦?固定的?没什么机关嘛!”语气里反倒有点失望。
天元也迈步进入,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笑道:“或许是我们……”话音未落——
“轰隆!”石冢入口骤然闭合!最后一丝光线被彻底吞噬,狭小的空间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两人并未惊慌,只是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变化。
约莫静候了两分钟,身下的石蒲团毫无征兆地开始缓缓转动起来!
起初只是慢速旋转,如同磨盘,尚在可接受范围内。但很快,旋转速度开始毫无节制地提升!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唔…!”云芸刚想开口说话,一股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便猛地涌上喉头,她赶紧死死闭上嘴巴,生怕一张嘴就会吐出来。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蒲团高速旋转的同时,整个石冢也开始了旋转!而且是朝着与蒲团相反的的方向!双重的、逆向的、不断加速的旋转瞬间产生了难以想象的恐怖离心力!
“我…靠!这哪是锻骨…这分明是拆骨!五马分尸都没这么离谱!”天元只觉得仿佛被塞进了一个疯狂运转的离心机,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体外,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内心疯狂吐槽。
整个石冢内部仿佛化作了狂暴的漩涡中心,强大的力量撕扯着他们的每一寸血肉,每一根骨骼!云芸早已说不出话,只能拼命咬紧牙关,凭借化极境巅峰的修为强行稳固身形。
“噼里啪啦——!”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开始密集地响起,如此清晰,又如此恐怖!在这可怕的离心力下,他们的骨头仿佛变成了脆弱的琉璃,不堪重负地开始寸寸碎裂!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两人。他们试图凝神运气,调动灵力修复损伤,但在这种天旋地转、撕心裂肺的极端环境下,想要宁心静气简直难如登天!
然而,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随着骨骼的大面积碎裂,血管也开始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接连爆裂!细密的血珠从他们的皮肤表面不断渗出,很快便浸透了衣衫。七窍之中,也缓缓流下了殷红的血线,使得两人的面容在黑暗中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他们如同两个血人,依靠着尚未完全散架的意志和残存的灵力,死死固定在疯狂旋转的蒲团上,承受着这近乎酷刑的“锻造”。
锻骨之痛,深入骨髓,莫过于此。在这座诡异的石冢内,一场对生命极限的残酷考验,正以最狂暴的方式,淋漓尽致地展现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