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醴眉目沉冷,颔首道:“娘子,是半个时辰前我们挂的那串玉环的声音,看来并非设阵,应当仅是带着我们在林中打转。”
楚令昭循着声音策马行至一棵枯木前,抬手将玉环扯下甩在地上,玉环四碎,乍激凌声。
她转望过周围环境,“此处向上,曾起山火。除了初入林中那段路苍翠,其余向深处越靠近崖壁越显枯色,地面余焦木而未被烧清,说明火焰在上,此处仅为余热波及地带。”
甘醴顺周围一带枯木望向侧畔崖壁,举起明珠试照,果然见一片焦黑,“娘子,崖壁确有焚迹,山崖上曾经那场山火当不小,甚至蔓延烧至崖壁缝隙生长之草木。”
楚令昭面色更沉,“山火后,岩壁缝隙草叶毁尽,岩石经焰浪炙烤更进碎裂,覆绿根系成灰无法再辅佐稳固碎岩,裂隙增多增大,本便易松动崩塌,若有震撼顷刻落砸。”
甘醴攥紧手中马鞭,“我们队伍百人,马蹄声虽尚不足大量震落碎石,却也不时有石砾自崖壁滚落,他们一直带我们在崖壁下打转,是在寻合适的时机激落碎石,方才还执意要娘子乘那窄口车舆进来,应是为使娘子躲避不及。只是,他们预备以何物起震将松动碎石的崖壁弄塌?”
楚令昭下马,走近岩壁半蹲查看,她捻起一点撒漏于岩壁下的粉末,于鼻下轻闻,“土硝、草木灰、硫黄。”
“火药?”甘醴诧异。
楚令昭指尖向岩壁底深处探,摸到一处安放的火药包,她沿岩壁延伸处行走,重又半蹲续探几次,回到原点,道:“十步一置,七十步外没有,前后共七处,此排布类别为小范围引炸,不多,但撼动本就松动的岩壁足够。”
甘醴面色凝重,“本便易崩塌的岩壁,用火药来炸,酆城守卫这是取自毁杀敌之策?奴先前只听娘子近身暗卫说过收岭阴那些遗侯城时,那些歪邪文教浸染的侯城起过自毁杀敌之心。岭阳遗侯城并未受歪邪文教浸染,为何也以此过激之法?”
“无歪教浸染却仍以此过激法,正意味着我们此番激侯城背水一战之心已见成效。”楚令昭重新上马,又道:“但,只是引我们出城于城外山畔作落石崩塌法将我们击杀,也说明酆城对秦军还有所忌惮,否则该明着杀秦使,而非以如此伪作意外之法摆脱嫌疑。”
甘醴思索,“娘子是说……他们过激又克制,过激是酆城宁愿牺牲一批忠心耿耿的守卫也要杀秦使,克制是酆城及众侯城亦不敢全力一搏直对秦军。”
楚令昭侧目又望了眼崖壁,“这些守卫连番带我们打转,专为逐渐使我们疲惫放松警惕,以便寻机点燃火药。”
甘醴思及一处怪异,“只是,既已决定牺牲一批守卫,为何酆城不派守卫直接埋伏在此、等引路守卫将我们带至此处便立即点燃火药?非要让我们疲惫、而后趁机下马点火,这样岂非徒增失败风险?”
楚令昭冷笑,“因为,这批守卫并非酆城侯以为的那般赤胆忠心。他们不得不遵命按计杀我们,却亦不想为遵命而牺牲己身。”
甘醴恍然,忙接话道:“所以,他们皆选择骑马,以便伺机点燃火药引线后,再上马快速离开塌毁范围。谁都不想牺牲,所以谁都没有完全遵命守在火药旁。”
“计谋虽实,却也需下属配合。一旦下属配合不当,难以周全,便白筹谋一场。”楚令昭敛容道。
甘醴歪头,“娘子有朝一日,是否会选择设牺牲下属的计谋?”
“永远不会。”楚令昭微笑,又道:“但,忠诚于我之人,才配称为我之下属、随我行走于前路。而忠诚,则意味他们具备服从命令甘愿牺牲之心。”
“娘子之下属,需经过考验么……”甘醴低喃,轻声问道:“那,奴可经过了娘子的考验?”
楚令昭笑而不答,只吩咐道:“去将火药包拆下罢,新一圈已快绕完。”
甘醴正色应是。
拆下绑于崖壁下的火药包后,道路不远处,酆城众守卫已引着骑兵们重新绕回此处。
楚令昭持画戟将最先靠近的一名守卫斩下马,“擒人。”
其后众骑兵闻言立即动手,将其余酆城守卫自后擒下马押住。
楚令昭目光扫过五花大绑跪在地上的五名酆城守卫,语调平和:“两个问题,吩咐你们下杀手的是霍寅还是酆城侯?出口在哪里?”
守卫们低垂着头,都不言语。
“不说?”右兵卒面色起厉,拽起一名守卫,将匕首刺入守卫手掌。
守卫痛极挣扎,右兵卒正欲再刺另一只手,却见楚令昭摆手道:“右士切莫再用折磨之法,若是刮花皮肉便不好了。”
右兵卒不解,“娘子的意思是?”
楚令昭笑意温和,望向众酆城守卫,“总归你们五人中我只需留一个活口,既然都不说,那就一个一个砍,剩下哪位算哪位便是。”
她示意左兵卒动手,“将他正面对向第二位,以免血溅到你身上。”
左兵卒应是,指挥两名兵卒上前拎起守卫转身,而后抽出腰侧的佩刀,双手握刀用力挥过,利落地砍下第一个守卫的头颅。
头颅滚落,温热溅了正对的第二名守卫满身满脸。
第二名守卫惊吓着吸鼻子,却吸进满腔同伴腥糜,随即晕厥倒地。
楚令昭笑意仍柔和,“晕厥在地,对这一位动手,称剁字比砍字更恰当。”
“娘子措辞严谨。”甘醴赞美道。
左兵卒剁下昏倒在地的第二名守卫头颅。
他们接着转向第三名。
余下守卫皆面露悚詟之色,争先恐后地开口:
“我说!我来说!是侯主对我等下的命令。他让我们留人守在石下火药旁,其余人引路至此,而后守药人点燃火药包,我们都不想当守药人被炸死,是以都选择骑马引路,想着伺机点燃火药后赶紧跑……”
“使节,小人带诸位出去!留小人一命!这儿路弯弯绕绕不好走,谁都没有小人熟悉!”
他们纷乱交代着,却也勉强将重点表述清楚,左兵卒看他们已然用处不大,便望向楚令昭等待示下,“娘子,可还要留人?”
“带路的留下,其他砍了。”楚令昭吩咐道。
将左兵卒颔首,一一动刀。
脖颈被砍断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甘醴上马行至楚令昭身边,“娘子,七万秦军驻扎之事酆城斥堠已查实,按理应不会对我们下杀手,今夜岩下此番,命人杀来谈判的使节,酆城侯应并未问过他那兄长霍寅的意思。”
“若问霍寅,霍寅定不会同意杀使节,到底他这位兄长更沉得住气。”
楚令昭道,她折了折马鞭,眼底起了几许兴味,“既一位沉得住气,一位杀心层积,那……”
她望了眼月位,对众兵卒问道:“可有会剥皮的?”
兵卒不解,“小人打猎剥过兔子,烤着吃最香,娘子这是饿了?”
“仅剥过兔子可不行,必会损坏,还是我亲手来。”
楚令昭微笑道,暴戾与兴致交织难抑。
方才亭中蒙汜香尚未熏完一炉便离开,美人周身冷香气息已淡去,甘醴暗道不好,却到底不敢在此时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