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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后,我趁着天气不错就捧着一本书到学校小花园里享受惬意的午休时光。我看的正入神时突然有谁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回头一看,五毛正微微含笑的注视着我。我感觉今天的五毛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单单在穿衣的风格上就和往常大不相同。五毛今天穿了一条黑色长裙,一头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散披在后背,和往日活泼的性子比起来今日更显文雅,看上去也更有魅力。
五毛见我看的入神,问道:“怎么,不认识我了?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
被五毛这么一问我才回过神来,其实我只是没想到才几天没见面五毛的变化竟然这么大。听了她的提问我一时顿觉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进行回复甚至连招呼都忘了打,最后我只能露出电视剧里男二背着女主干了什么不好的事却又正好被抓了个正着的招牌式尴尬笑容。
“算了,谁叫我大度呢?不怪你了。”五毛一边说着同时绕过长椅走到我身旁和我一起坐在了长椅上。在她坐下来的一瞬便有一股奇特的香味扑鼻而来,这是我第一次和五毛在一个地方独处,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紧张起来,面部也开始有些微微发烫了。为了不让这种情况再继续恶化下去我决定率先出击,主动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不料五毛反问一句:“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她这一问就直接导致我大失方寸,原本已经组织好的语言却被她这句话给硬生生的塞回到肚子里去了。我没有再继续说话,因为我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应答了。
五毛似乎也发觉了我的窘境,不禁一笑的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就不能来找你聊聊天?”
“可以。”憋了半天我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语回复就只能生硬的吐出了这么两个字。
出人意料的是这两个字竟然又引得五毛一阵讪笑,“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
听了这句话对我来说仿佛是五毛的大发慈悲,我忽然理解了那些寺庙里一边在佛祖面前磕头一边泪流满面的人,想必他们也和现在的我一样曾经受到过他人莫大的恩泽这才致使他们感动至此。
五毛平复了一下情绪,正经的说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丸子呢?”
“丸子家里有事请假回家了。”
我怕我说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看书又会引来一堆无法应答的话所以故意只回答了后半句。但当我说完后却发现五毛根本没有在听而是盯着花坛里的一簇花出了神,其实与其说是出了神倒不如直接果断的说她是在发呆,我伸出手想去推一下但又怕这样不太好就又拿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干嘛呢?”五毛不禁一笑,推开了我的手掌。
“我这不是看见你出神了吗,你……没事吧?”见她没什么反应我又追问一句,“心情不好?”
五毛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眼眶快速的转动了几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快脸上又浮现了一抹诡异的笑容,说道:“大白,问你个事。”
我有些稍显不安,问她:“什么事?”
“那天晚上你都跟阿九说了些什么?”
五毛口中的那个晚上我听后第一反应就是逃课后从传媒部里出来的那个晚上,她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让我有些猝不及防,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说什么。”
“骗人的吧,阿九都跟我说了,那天晚上你跟他说的话对他启发很大,他现在都是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五毛转身朝我凑过来,随着她脸部的靠近我甚至都闻到了她的鼻息,她小声说道:“你都跟他说了些什么啊?快和我说说。”
我反弹式的将身子向后仰尽量和她拉开距离,继续否认着说:“没有,我真的没和他说什么。”
五毛紧追不舍,说道:“怎么可能,从那之后阿九的变化真的挺大的,怎么会没说什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担心将具体情况告诉五毛后他会怪我破坏她和阿九的关系,所以我索性还是问清楚原因后再做决定。
听了我的提问五毛将身子缩了回去,低下头说道:“我也出现了一些感情上的问题,所以想和你聊聊。”
五毛所说的感情问题其实是关于小花的,之前五毛没什么朋友但却遇到了小花,女生之间的姐妹感情好起来的时候就像是一件没有缝的云彩衣,既色彩斑斓耀人夺目又滴水不漏无惧任何风雨。但正所谓物极必反刚则易折,这种关系破裂的时候就好像一面玻璃有了瑕疵,一旦发生撞击就会碎落一地,覆水难收。让五毛产生反感的正是因为小花喜欢和她做比较,好像无论是在什么方面小花都想要跟她分出个胜负一样,经过一番比较后胜者必然会将自己胜利的果实拿去跟别人炫耀而败者在承受失败的同时还要迎来他人的嘲笑之声,这无疑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恶性竞争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两败俱伤。
我拿这种情况是完全没办法的,在我的印象中女生之间很可能因为一句话或是一个小的举动就此分裂断交,如果想要挽回反倒会费很大努力才有可能做到。在我个人看来,两个人之间进行比较也未必全是坏事,毕竟只有两个人进行了比较才会知道彼此间的差距从而完善自身的不足之处。以前从一本心理学的书上看到,说一个人会去和另一个人进行比较很可能是他个人心理认为自己有很多地方不如对方,从而以自己的长处和别人进行比较达到寻求心理安慰的目的。我不知道小花是否也是出于这样的目的,但我相信一个人只要精神正常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必然事出有因。
五毛告诉我她有和小花断交的打算,我劝她别这么做。大家都知道断交要比交朋友容易的多,交朋友需要双方共同认同才行而断交却往往是单方面的,在我看来以一个人的行为来毁坏双方共同搭建的关系是一种自私的做法,对于另一方来说或许你才是那个他真正不值得交往的人。
我和五毛的这次交谈像是一场辩论会而且双方还争论的极为激烈,最终五毛好不容易才被我说服了,她抱着尝试的心态做最后定论:“我会努力和她保持关系的,就像你说的每一个朋友都是值得珍惜的,但我不会和她深交。”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一锤定音了,我知道此刻无论我再多说些什么都只会是徒劳所以我也不再和她继续争论。
“大白,没看出来啊,难怪上次你和阿九谈过后他有那么大的变化,”五毛摸了摸下巴审视着我,说道:“我感觉你还挺像一座寺庙里得道的老方丈,为人指点迷津。”
“哈哈,那你怎么不说我大慈大悲,普度众生。”
我转念一想,如果我真成了什么得道的老方丈的话,这所学校就成了寺庙,你们还都是我的弟子,要我一一传法授道,排忧解难。
五毛很配合我,说道:“也不是不行。”
此语一出我们两人都乐了半天,等五毛缓过来才开口说道:“好了好了,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就是……你和丸子为什么要叫我五毛?”
“啊?”我没想到五毛会问这个问题。
其实那是关于一个赌局,刚认识了五毛后回到学校里我就将五毛帮助我摆脱窘境的事告诉了丸子,本来和五毛约好下次要同去传媒部学习但那天等了很久她都迟迟未到,丸子等不及了就说我被放了鸽子,但我不这样认为,我们两人各持己见最后就立了个赌局,丸子浑身上下只有一枚五毛钱的硬币他便以此作为赌注,后来我赢了。丸子跟我说他了解女生但他不了解五毛。最后先管五毛叫五毛的是丸子,我估计他是对五毛害他输了那枚五毛钱硬币怀恨在心,同时也是想记住这次教训。
我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五毛,五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却又忽然缓过神来,说道:“原来我在你们心目中就只值五毛。”
“抱歉,抱歉,其实我们也不是故意的,就是丸子……”还没等我说完五毛就打断了我,说道:“那不行,这样的话你还得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怎么还有问题啊?”老实说我有点害怕五毛提问了。
“听着,我问你,这周放月假你回家要去哪个车站搭车?”
“白云台车站。”
“好,咱俩正好顺路,到时候一起去车站搭车。”
“这……”我正在组织语言想着怎么拒绝她不料却被她抢先说了,五毛直接当我同意了,说道:“那就这么定了,到时候你可不准一个人偷偷先跑了。”
说完,五毛将阴沉的脸凑了过来,我赶紧将身子往后缩。五毛见状不禁笑出了声,她完全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话说完了就转身离开了。微风扬起,穿着裙子的五毛给人营造出了一种长裙飘飘的感觉,我坐在长椅上看着五毛就这么随风飘走了。
到了周五,五毛像是真的怕我会偷偷跑掉似得早早的来到我教室门外等候,她一边向靠窗坐的同学打听我的位置一边朝着教室里面张望,等到确认目标后她便待在教室门外来个守株待兔。也因为五毛那天的出现致使班上很多人都误会了我和五毛之间的关系,在那之后我感觉自己趟了一摊浑水,大家都这么说唯独你自己否认,谁信呢?我第一次感受到众口难平的愤懑与无奈。
和五毛下山后有一道长达八十多米的石桥,五毛不打算走过去了我们就在原地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五毛报了地址就开始拿着手机刷新闻,我和她是在后排挨着坐的,两个人待在一块她起码有新闻可刷但我却无所事事,偶尔望向窗外偶尔又假装不经意的瞟一眼五毛。车上显得异常安静,车窗一旦关闭外面的声音就钻不进来了,但我却有一种冲动想要钻出窗外。车里唯一的一点杂音就是前排司机偶尔传来的咳嗽声,我觉得这一整辆出租车就好像二战期间牢不可破的堡垒,外面攻不进来里面也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这种安静是吓人的,就好像战场上本来火拼的非常激烈可是那些枪炮的声音忽然间就消失了,这不免让人质疑自己是否还活着。我尝试着想要说些什么话来打破这种宁静,可是几经思索之后脑内仍然一片空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适当的话来应对这种情况,这时我十分羡慕那些电视台中的节目主持人,他们只需要几句话就能带动场内观众的激情,而我的激情却注定只能被别人带动。
“这只贵族犬我感觉比人还金贵。”
五毛盯着手机屏幕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说完她又将手机递给我让我看那条新闻,新闻大致内容说的是一个十分富有的人养了一条狗,富人临死之际立下遗嘱将自己所有的遗产都留给了自己的那条爱犬。我猜想他大概也是爱子心切,毕竟这世道如果没有钱就什么都不是,如果不将钱留给那条狗那么主人死后那条狗就会成为流浪犬,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五毛满脸写满了难以置信的说道:“你能想象吗,一只狗拥有好几栋别墅,还有游艇,跑车……”
我半开玩笑的说道:“是啊,原来我们过的日子连狗都不如。”
这时前排司机也突然开口说话了:“所以说不光人比人才能气死人,人和狗比也可以。”
我一听,这不愧是位老司机,此话一出竟引得车内一阵哄笑。以前总听人拿诗和远方来引诱我们挺过眼前的苟且,但其实在现实生活中大多数人都只拥有苟且,并没有诗和远方。
五毛回忆着说道:“我记得我们校长也养了一只狗,校长还给那只狗取了一个名字叫做‘点点’。”
校长养的那只狗很小,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知道那是一只长着白色毛发的狗,浑身毛茸茸的,从远处看上去就是白茫茫的一小团。
“为什么叫点点?”
“因为很小啊。”
“那干嘛不直接叫小不点?”
五毛白了我一眼,说道:“你管那么多干嘛反正我就是觉得叫点点好听。”
我其实应该早就知道,和女孩子说话是不用讲道理的因为道理永远都在她们那边。至于校长的爱犬倒是和那只贵族犬大不相同,比如校长那只狗永远也不会有别墅和跑车。点点对于校长来说更多的意义是陪伴,校长本来是一所大学的副教授,被调到我们这里来做校长就是背井离乡了。因为工作原因他不得不和自己的妻子分居,初来学校时校长人生地不熟同时还要对许多地方进行调查,忙碌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那时学校里的王主任就给校长买了一大箱方便面放在寝室里,之后校长还在大会上告诉我们那是他这么久一来所吃过的最好吃的方便面,因为那是用矿泉水泡出来的方便面,校长说那是他所吃过的最奢侈的方便面。
现在想想,校长一个人背井离乡确实有着太多的不容易,点点就是他的精神寄托,唯一的陪伴,或许在校长的心中那个毛茸茸的一小团已经不再是宠物而是他的家人。
这时,出租车司机凭借着自己高超的车技以一个甩尾漂甩开身后的尘土,成功的挤进了车站。
下车后五毛跟我道了声再见,我礼貌的回了一句后正准备寻找回家的车辆,不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其实没什么朋友。”
我先是一愣,回头惊疑的看着五毛,她却是一脸的认真。听她这么说我感到有些伤感,我果然不太适合处在这种场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是要安慰她还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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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朋友,”五毛抬眼看着我,补充的说道:“唯一的。”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仿佛最开始的那句没什么朋友全是为了给这句话做铺垫来加重最后这句话的分量。我注意到说这句话的时候女孩脸上浮现了一种笑容,我不知道那是满足还是欣慰,但这笑容已经足以压过刚才的伤感。我从未发现原来五毛笑起来会是那样的美丽,我想,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多笑笑才对。
“再见”五毛一边挥手一边向候车室走去。
我也向她挥手道别。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我着急忙慌的寻找回家的车辆匆匆的踏上了回家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