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乡村诊所
我小的时候,虽然算不上体弱多病,但是头疼发热上火的小病也是常有的,因此对于家附近的小诊所都很熟悉。这些小诊所,承载了我的一些酸甜苦辣的经历。
乡村的诊所有官方的也有私营的,先说说官方的村卫生所。它坐落于村小学的后面,几步路的距离,卫生所往北一点是两个小卖铺,南边的这家小卖铺因为是瓦房,我们俗称“瓦房屋”,北边的小卖铺是平房,我们俗称“平房屋”。我上小学那会,村卫生所是两间瓦房,进门后迎面而来的是两张木质的柜台,柜台后是两排木质的深色的一格一格的大木柜,木柜里大部分是中药,少部分是西药。柜台前面则是放了一张长条形的凳子,左右两边各放了一张小竹床,供输液的病人用。卫生所有两位医生,一位姓王的男医生大概五十多岁,主要负责把脉问诊开药,家住在距离我家两百米左右的地方;另一位女医生也五十多岁,主要负责打针抓药。
关于村卫生所的记忆,有相当一部分是美好的。原因是小的时候每年学校都要组织我们去卫生所领可以防止拉肚子的“闹虫药”吃,是那种黄黄的带着甜味的药丸,每人可以领三颗。有些家长有门路的同学,还能多领几颗,引得众人嫉妒。那时吃糖是件奢侈的事情,因此我们是把这个甜甜的药丸当糖吃了。既然是当做糖来吃,大家自然都不太舍得大口去吃,都是一点一点舔着吃。有些同学自己舍不得吃,还要拿回去和弟弟妹妹分着吃。
我们再说说我们那的私营小诊所。
村卫生所王医生的小儿子从小跟着父亲学医,耳濡目染之下,也学了个六七成,于是在我们庄上也开了一个小诊所。虽然是私立的,但毕竟有其父亲的背书,村民基本将其当成村卫生所在我们庄上的分所。医生这个职业除了理论学习之外,更需要长时间的经验积累,才能做到对症下药,药到病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点对于乡村医生是有更高要求的。因为乡村诊所不像市里面的大医院,可以用各种先进的设备来做各种化验,在诊断的时候乡村医生更加依赖经验的判断。
小王医生开诊所的初期,白天的时候门可罗雀,这让小王医生觉得有些苦涩。因为村民对新手医生还是不太放心的,往往等到晚上,老王医生从村卫生所下班之后,人才多了起来。随着时间的积累,小王医生慢慢熬到了中年,有了大量的经验积累之后,生意稳步上升。当然也有走背运的时候,有次一个外村来的病人在小王医生这输液,输到一半突然晕倒了,后来经过120抢救脱离了生命危险,病人咬定说是小王医生用错药了,小王医生坚信自己没用错,最后赔了病人几千块钱了结此事。
小王医生除了给人看病,还颇有生意头脑。庄上原来的小卖铺经营不善的情况之下,小王医生果断接了过去。诊所本来就是人流量相对集中的地方,而且很多带小孩看病的家长们,看完病也会顺带在小卖铺给孩子买个糖果、玩具之类的作为补偿。这样的相关多元化经营,给小王医生带来了可观的收益,小王医生成了村里第一批买摩托车的,第一批买面包车的,第一批买小汽车的,成为庄上殷实人家。
小王医生平时也喜欢打牌,尤其擅长斗地主,这个比较考验算牌的能力,这正好是小王医生比较擅长的。后来小王医生又开始琢磨,把牌场设在自家,对生意肯定也有很大的帮助,因为庄上打牌的时候,不少妇女儿童喜欢围在周围看牌,这不又是商机吗?果然,这招又奏效了。
我们庄往西一公里有一个私营诊所,是一个姓张的医生开的,以外科见长。据说这位张医生早些年曾经在城里的大医院工作过,医术精湛,可惜与院领导处不来,一气之下辞职回来家开起了诊所。小至跌打损失,大至骨折在张医生这都是小菜一碟。轻的一副药下去就见效,重的几副药基本也药到病除。张医生还有一个绝活就是接骨,这种是针对骨头错位的,张医生能够完全凭借经验,不借助仪器就能够将其复位。依靠过硬的本领,张医生很快就在老家打出了名声。于是周围十里八村的,甚至有些城里人也专门跑过来看病。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张医生年纪慢慢大了之后开始退居幕后,小张医生开始坐堂问诊。小张医生在我们当地卫校上过几年学,学成后便回来帮助父亲在家开诊所。或许是悟性不足,或是用心不够,小错不断,起初有老张医生把关,还不至于出问题。后来有段时间老张医生和老伴外出旅游了,小张医生真的弄出了大事,用错药出人命了。除了要赔偿病人家属高额的损失费,也导致了老张医生多年积累的声誉毁于一旦,只好暂时闭门歇业。过了风声以后,老张医生重新出山问诊,诊所的生意这才慢慢有所恢复,但再也看不到过往排着长长的队伍等待诊所开门的景象了。
我们庄往北两公里左右,有一个私营诊所,是姓冯的医生开的,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他这里是两层楼房,硬件条件比村卫生所要好很多。相比张医生在外科方面的精通,冯医生属于通才,内外科都能看,待人也比较谦和,架子不大。他的助手是他的儿媳妇阿珍,肌肤微丰,体格苗条,皮肤白皙,穿着洋气,在当地属于有名的大美女。更为难得的是,阿珍对人还非常的和气,可谓是人美心又善。当地不少男青年,有时为了来看阿珍一眼,甚至不惜把自己搞的感冒发烧,借此创造机会被阿珍打针。有的小伙打完针,问阿珍:一针能凑效吗?是不是多打几针?阿珍带着梨花般的微笑说:你这是小病,一针就够了。小伙一脸落寞。
小学时候三年级左右,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发烧,父母经常带我来到冯医生这里。那段时间,从我家去冯医生诊所那段公路在铺柏油马路,不通车。一天晚上凌晨左右,我烧到40度,父亲背着我沿着路边走到冯医生诊所。那时人家已经睡了,冯先生打着哈欠出来开门,倒没有显出不耐烦的深情,还是很慈祥地看诊开药,记得是给我输了两瓶液。之后回去的时候,路上的压路机还在沥青路面突突的开着,父亲依旧背着我,我就这样趴在父亲的肩膀上,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我们庄往东三公里左右也有一家私人诊所,平时去的很少。印象中有一次是春节期间,雪下的特别大,好多地方雪的深度能够没过膝盖。我不知什么原因又发烧了,父亲背起我,在漫天大雪当中,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这个诊所。等到了诊所的时候,父亲的几乎成了白眉老人了。医生把完脉,开好药,父亲又背着我走在漫天的大雪中去。
我们庄往南一公里左右也有一个私人诊所,在这个诊所里,则留下了我对一位小学五年级女同学阿霞最后的记忆。阿霞是五年级的时候从城里转到我们小学的,据说原因是父母离异,暂时被寄放在我所在的村小学。阿霞有一双明亮又灵动的大眼睛,鹅蛋脸型,扎着马尾,气质脱俗。她的到来让班里原来几个漂亮的女生顿时黯然失色。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不仅仅漂亮有气质,而且学习成绩也是名列前茅。上课认真听讲,放学按时完成作业,连字都写的漂漂亮亮的,可谓是才貌双全。我和她之间几乎没有值得可讲的故事,更多时候是自己偷偷看着她和别的同学谈笑风生的,偶尔她的余光照耀到我身上就觉得已经是很幸福的事了。小学五年级之后,她去到外地读初中了,而我留在了当地继续读六年级。从此,她就留在我的记忆里了,成为一道美丽的霞光。没想到的是在一年以后的一个暑假,我的扁桃体发炎了,被父亲带到这家诊所输液。过程中猛然一抬头发现阿霞和一个中年男子从这家诊所走出,她看了我一眼,看样子应该是还记得我,对我甜甜地回眸一笑。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乡村卫生所和私人诊所是农村老百姓身体不舒服时最常去的地方,但是还有很多大点的疾病,乡村卫生所和私人诊所的医生建议去大点的地方进一步诊断时,在乡村医生序列当属乡镇卫生院了。
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奶奶被庄上一个邻居的手扶拖拉机的传送带绞断了一根手指,被送进了乡镇卫生院。从那以后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后来又被查出了其他的疾病,没过多久便离开了我们。
在我上高一前的暑假,我的小妹快要出生了。母亲临产前,父亲开着手扶拖拉机拉着母亲,车厢里铺了一床棉被,母亲便躺在上面去乡镇卫生院,庄上的一个表嫂跟车作为帮手,我那时和大妹则是在家里等着。母亲他们应该是早晨天蒙蒙亮就去了乡镇卫生院,当天晚上伴着月亮回到家。当年我考高中分数距离重点高中分数线差了一点点,要交一笔对农村家庭来说高昂的择校费才能进去。当时不少亲戚劝父亲上个普通高中也可以,就不用花那么多钱了。可是父亲毅然决然地卖了两车小麦,凑齐了我的择校费。小妹正是在这个暑假里出生的,现在想想挺对不住小妹的,因为我占用了家中有限的大部分资源,使得小妹一来到这个家就面临着窘迫的生存环境。记得那个暑假,我跟父亲一起上地把花生装进手扶拖拉机,开过崎岖不平的乡村小道拉回家。到家后我迫不及待的去看小妹,那时看着小妹那么小,那么的可爱,只要我在家,差不多每隔十来分钟就忍不住要进房间看她一次。
在我读大学的一个寒假期间,同庄的表弟因为阑尾炎犯了,去到乡镇卫生院做手术。我冒着雪花,顶着寒风,骑摩托车到乡镇卫生院探望表弟。我知道表弟家的经济条件也是非常的紧张,我很想能帮助一点,但那时我还没参加工作,有心无力。只能说一些劝慰的话。
如果乡村卫生院还解决不了的问题,最后就要去市里的医院了。当农村的老百姓去到市医院的时候,情况可能就不是很乐观了。他们怕花钱,不敢去医院,也害怕到医院里之后,自己的土里土气的话语和打扮,遭到一些医生或者护士鄙夷和嫌弃,他们宁愿忍受乡村诊所有限的医疗条件甚至是误诊,而省下一点钱,同时避免自尊心可能遭受的伤害。他们更舍不得每年定期体检,能忍则忍,能在乡村诊所解决尽量不去医院。这难免有些原来是小病的慢慢累积成了大病,最后还是要花一大笔钱,还不一定有好的结果。
乡村诊所,直接感受着乡民的喜怒哀乐,承载着乡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