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来，奔波起跌，几许风雨，也曾厌倦了生活的无常，不想再拼。幸得茵茵的不离不弃，才坚持到现在。爱，是邓启先坚持到最后的源动力。春华秋实，辛勤的耕耘，终于换来事业家庭的双丰收。儿子出生后，邓启先都沉浸在幸福中，每天都像充满气的皮球，浑身上下都有使不完的劲。银行贷款已经有着落，一切都往自己想象的方向发展。什么是心想事成，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吧。

　　银行贷款还没办好，民间资本又涌了进来。原来温柏励和王家发回去一合计，觉得投资房地产前景不错，又发动亲戚朋友们入股，很快就有人来了解情况。紧接着资金净流入就不断增加，财务部点钞机的“唰唰”声时常响起。对比前年公司刚成立，面临资金就快枯竭的困境，现在的兴旺，真是天壤之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台面做大了，锦上添花的人就多了。

　　有了钱，底气就足了。邓启先开始筹划买地事宜。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到一中附近的荒地转了一圈。这里大大小小遍布的小山头，推平后就可以开发，现在购买，未来可期。想到荒山野岭以后会变成灯火辉煌的住宅小区，邓启先心中就充满自豪感。他走上一个小山包，极目远眺，山风吹得芒花弯下了腰，白茫茫一片。夕阳如血，染红了天边的云彩，大自然的壮美，令人震撼。

　　站在高处，看着眼前的美景，邓启先开始勾勒未来小区的蓝图。三巢公司，宗旨就是为提高市民的生活质量提供选择。这里是白纸一张，足够荒芜，足够广大，完全能满足充满张力的想象。邓启先豪情壮志，已经不满足于眼前只以赢利为目的商业经营。要做就做有情怀的商人。唐代诗圣杜甫的愿望“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就让我来实现吧！

　　不远处就是一中，宏伟的教学楼屹立在山巅。夕阳下，闪耀着金灿灿的光芒，更显出这座知识殿堂的神圣。曾经是一中的老师，傍晚是最美好的时光。像这样有阳光的冬日黄昏，邓启先一般都是奔跑于球场上，挥洒年青人的活力。转到外贸单位后，也经常回一中踢球。创业后，基本和过去的生活绝缘了。很久没见邱东健这些老友，不知现在还踢球吗？心念及此，邓启先走下小山包，径直向一中走去。

　　自从搬新校区，邓启先还没有进过一中的大门。虽然近在咫尺，却匆匆而过。气势恢宏的大门，高端大气，真有省城学校的气派，不愧是玉城市的最高学府。邓启先不禁肃然起敬，骨子里，他还是以文化人自居，对育人圣地打心里尊重。他掏出纸巾，把鞋上的灰尘擦干净，才迈步走进校门。

　　校园很美，也很大。虽然还没完善，但已从它的雏型中体会到新校区设计理念与大城市接轨，动静相宜，博大宏伟。移种的绿化树已长出新枝，到处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学生们刚吃完晚饭，随处可见他们青春亮丽的身影。或徜徉于校园中，或活跃于球场上，也有刻苦勤勉的学生，行色匆匆地奔走在三点一线的路上，不放过学习的每一分钟。青春何其宝贵，同学务必努力，谱写人生灿烂的华章。迈步于充满朝气的校园，邓启先又忆起了当年在一中教书时，对学生说的话。以前在外贸单位工作，感觉离学校生活还不远。现在的工作性质，与教书匠越来越远，过去的回忆却越发清晰。离开教师岗位，究竟是对还是错，谁能说得清。只知道，一路走来，并不容易，就如蜿蜒的河流，处处是风景，流过了，也再回不了头。

　　足球场在哪里？邓启先进到校园，心心念念的便是足球场。这么大一个校园，不可能没有足球场。足球场承载了他太多的情感，开心的，不开心的，通通都挥洒在了脚下的土地里。

　　和旧校区不同，新校区比旧校区大了许多。举目望去，教学楼前是一个空旷的广场。广场前是一个小水池，里面有石头砌成的假山，有红色的锦鲤畅游其下。沿广场的中轴线走，穿过教学楼，后面是一片草地，有蜿蜒的小路掩没草丛中。绿化树错落有致，绿荫掩映，营造出优雅的读书氛围，浓浓的书香味。学校是育人的地方，学术氛围比社会上的单位浓厚。邓启先仿佛回到了过去，教书育人的时光里。心思没那么杂，工作，踢球……日子虽然平淡，但很安静平和。置身于年青人的世界，心灵也会变得轻松，像沙漠里的甘泉，泊泊而出，阳光下，跳跃的灵动的音符闪闪发光。很久没踢球了，体内流淌的血液开始沸腾。

　　草地后面又是一排教学楼，教学楼左后方就是足球场。邓启先跃跃欲试，脚下加快速度，走到球场边。没有看到邱东健他们，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年轻的身影。奔跑速度快，脚下的功夫也不错。不能参加，看比赛也行。很久没和学生们接触了，他们单纯的，快活的神情，让看惯了风尘仆仆的面孔的邓启先，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如此的喜欢这种简单的生活。

　　“传球给阿光……”

　　“你穿插进去，我来掩护你。”

　　学生们激情四溢，边踢边喊，好不热闹。邓启先看得心里痒痒的，无奈和学生们又不熟，冒然加入，恐怕会打乱他们的布局和节奏，只能作壁上观。正看得出神，忽然守门员一脚凌空抽射，球越过众人头顶，向邓启先飞来。邓启先稍作准备，向后退半步，迎着球用胸一顶，减缓球速，等球落地的瞬间，轻轻一扫，球就滚回到发球方。整套动作一气呵成，顺滑得没有一丝迟滞。

　　“阿叔好球技……”球场上响起佩服的掌声。

　　阿叔？我有那么老吗？邓启先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内心里，自己还很年轻，最多比他们大几岁，应该叫大哥才对。人都是这样，年纪越大，越对时间没有概念，总是固执地认为自己还很年轻。不肯面对岁月的痕迹。时间过得真快，他已经是三十出头的人了。难怪没见邱东健他们踢球，三十多的大汉，家务事又多，怎么能跑得赢眼前这帮小伙子呢？

　　“阿叔，能教我们踢球吗？”有一小伙子捧着球向邓启先走过来。

　　回过神来的邓启先开始接受学生们给他的新称呼。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说：“你们都踢得很不错了。”

　　“没你的技术好，你教我们踢一下吧。”又有学生请求。

　　本来就喜欢踢球，又做过老师，心痒难耐的邓启先也不再推辞。小跑进球场，说：“踢球首先要练好基本功，先从垫球开始。垫球分为四种，分别是:用内侧脚背、用外侧脚背、用前脚掌和用后脚跟。”邓启先边讲解边一一示范。

　　学生们围作一圈，看着邓启先娴熟地用各种脚法垫球，心里佩服得五体投地。原来踢球还有这么多讲究，平时踢球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讲解完，邓启先让他们逐一体会，等他们累积了感觉，又让他们进行多人训练，训练他们传球的方向、力度的精准性。循序渐进的练习，学生们很快就领悟到了技术要领。

　　“老师，你教得真棒！”同学们坚起大拇指称赞。

　　邓启先也沉浸在教同学们的乐趣中，听到他们称自己老师，成就感油然而生。呵……好久没听到有人称呼老师了，今晚听到，竟然有些莫名的感动。出来工作后，听到过不少的称呼。邓老师、邓翻译、邓经理、邓老板……感觉最亲切的，还是邓老师！

　　“老师，你教什么科目的？”

　　“呃，我不是老师，来找朋友，见到你们踢球，就过来看看。”

　　“真的吗？感觉很难让人相信耶。”台湾的偶像剧看多了，说话都有那个味。

　　“对，没必要骗你们。”邓启先忽然有些失落，怅然若失。

　　曾经也是孩子王，每天和他们混在一起，无忧无虑，陪伴他们成长，看日落日出，时光总是平静而美好。那时生活虽然平淡，却也开心。若不是学生们提到，邓启先几乎忘记了他也曾做过老师。离开教师岗位后，生活像一部连续剧，永远都会期待下一集。有惊奇，也有失落，起起伏伏如过山车。或许这就是人生吧。过厌了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窗外的风雨又太冷，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

　　“嘿，老邓，果真是你？”惊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邱东健，邓启先不用回头就知道是他。

　　“对，我们有一段时间没聚了。”邓启先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他。

　　“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邱东健拍了邓启先一下，有些不满。

　　“只是路过，临时起意……”

　　“邱老师，这位……老师球技比你好很多哦。”有学生故意逗邱东健，说到邓启先时，不知怎么称呼，犹豫了一下，还称老师。

　　“哈哈，你们这些小子，也知他是老师？”邱东健有些惊奇，笑完又对邓启先说：“看来老师的气质已经深植你的骨髓里啰。”

　　“呵呵，邱老师夸张了，我只不过教他们垫球，所以叫我老师。”

　　“原来你你是老师啊，我们没有猜错。”

　　“难怪，讲解得这么好，果然是老师……”

　　学生们七嘴八舌的纷纷议论起来。热闹的气氛又让邓启先想起了当年做老师时的情景。做老师也挺好的，每天和年青人在一起，心态都会年轻。第一次，邓启先觉得老师也不错。

　　“我告诉你们，这位邓老师可厉害了，我们一中的小池塘留不住他这条大鱼。早早就被外贸单位看中，转行做翻译。现在已经是我们玉城市的大老板！”邱东健大声对在场的学生说：“你们也要努力学习，有本事了，到哪都吃香。老天不会埋没一个有才华的人，总有一天，会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愧是老师，信手拈来都是宏篇大论的大道理。

　　“你们别听他吹，他是吹水大王。”邓启先对学生们摆摆手，拉着邱东健就走。

　　“老师这么快就走了？我们还没听够呢！”

　　“老师，你们时候又来教我们踢球？”

　　身后传来学生们连绵不绝的呼叫声。邓启先停下来，对他们说：“以后有机会就来。”

　　师者，父母心。面对学生们的请求，邓启先真狠不下心拒绝。

　　“你真的会来教他们？”邱东健问邓启先。

　　“会的，只要有空。”

　　邓启先有点不敢相信，说：“你是不是教上瘾了？”

　　邓启先没有回答，笑了笑说：“其实做老师都几好啊。”

　　“讲到咁好，当初你又冇留下来教？”邱东健不以为然地说。

　　“我……”邓启先停下来，看了他一眼，说：“我不同你，我要改变命运。”他想到因为家穷，青芸父母对他的冷漠。

　　“有什么不同，大家都是老师。只能说是，人往高处走而已。”邱东健觉得邓启先在敷衍自己。

　　不同的家庭背景，生活经历，注定邓启先和邱东健在这个话题上没有交集。成熟的标志就是不会把精力花在无为的争论上。邓启先转移话题道：“今晚天气这么好，怎么没见你们踢球？你们现在一周踢几次？”

　　“嗨，别说了，现在要凑齐人都难。不是要看小孩就是要做饭，吃完饭又要赶来上自修。我已改行散步了。你看我老婆还在那边呢！”邱东健指着远处的跑道外，大树下的蓝亦晴说。

　　“哦，傍晚的时间分成几份，确实是踢不了球。”邓启先点头赞同。

　　“何止踢不了球，现在连两公婆一起散步都变得奢侈。今年亦晴教高三，每天都像火烧屁股那样，经常凳都未坐热就又要去守学生了！”说到这里，邱东健颇有怨言，忿忿地说：“早就叫她不要那么拼，她偏不听。家里又不是穷得揭不开锅……”

　　“人各有志，或许她觉得这样才能体现她的价值呢！”邓启先开解邱东健。

　　“唉，也许吧！”顿了顿又问：“你今晚怎么那么有空。什么时候交楼？”

　　“过来这边看看，顺道进来走走。校园比原来的大很多，学生也多了吧？”顿了顿又问：“怎么样？急着住新屋了吗？”

　　“嗯嗯，确实有点急，新校区离我家远，每天跑来跑去也挺累的。最怕就是天阴落雨，堵车要堵到怀疑人生。”邱东健说起还心有余悸。

　　“很快了，等消防验收过关后就可以交楼。”

　　“那就好，当初亦晴要买房，我还反对。现在证明她是正确的。住在学校旁，会省很多工夫。”

　　“你家那么豪华，不住可惜。”邓启先故意逗他。

　　“几豪华都好，离学校远了都冇味。现在老师越来越多，你不准备在学校附近建多几个楼盘吗？”

　　“老师又增多了？”

　　“那是当然的，高考扩招，读高中考大学是未来的趋势。听说校长过完年后要到高校去招老师。”邱东健笑着说。

　　“你们现在有多少老师？”

　　“两百多……”

　　“这么多了！记得我们以前才一百左右高中老师。”

　　“那时一个级才8个班，现在二十多个班，不可以同日而语啰。”

　　邓启先点点头，放眼望去，确实比以前热闹很多。

　　“你看现在的教学楼，那么长，不开多几个班，岂不是很浪费？”邱东健指着前面的教学楼很得意地说。

　　“是啊，经济发展了，人民越来越重视教育。学校也越做越漂亮。”

　　“老板就是老板，什么都会扯到经济。走，到外面坐坐？”邱东健按惯例，每次相聚都要出去打牙祭。

　　“你还是去陪蓝老师吧。”邓启先指了指远处的蓝亦晴说。

　　邓启先指向蓝亦晴的时候，刚好她也往这边看，连忙挥手打招呼向他们走来。

　　“邓老板，听讲你依㗎发到唔清唔楚咧喎！”蓝亦晴快到跟前时，大声说。

　　“哈哈，你听谁说的？我刚才听说，你是学校的顶梁柱哦！”

　　“妖，打工仔就真，边度同你哋啲老板啊，坐办公室都有钱收。”蓝亦晴笑着说。

　　“做老板也不容易啊，要考虑的问题多，投资风险又大。比唔上你哋老师安逸。”邓启先说出肺府之言。

　　“安逸啰，又要去睇班咧。”蓝亦晴看了一下时间，感叹道。

　　“为人民服务，能者多劳嘛。”邓启先笑嘻嘻称赞道。

　　“我没说错吧，连散步都匆匆忙忙。”邱东健两手一摊，无奈地说。

　　“呵呵，放假到祖国的大好河山去旅游，补返数。”

　　“当务之急是你快点交房，让我省些时间，不用跑那么累。”邱东健边说边笑。

　　“对对……几时交房？”蓝亦晴跟着追问。

　　“快了，完善手续就可以了。”

　　“今晚真不出去坐坐？班兄弟都好耐冇见你咧。”得到满意答复后，邱东健又把话题转到了聚餐上来。

　　“下次吧，下次我请。”邓启先摆摆手说。

　　“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去看班了。”邱东健指着教学楼说。

　　“嗯，好的。你们忙吧。我也要回家了。”

　　邱东健他们离开后，邓启先徜徉在人文氛围浓厚的校园里。不愧是玉城市的最高学府。学生们勤奋拼搏，六点刚过，教学楼已经亮起了灯，争分夺秒学习的劲头可见一斑。

　　相比社会，校园的宁静淡泊可能更适合茵茵。不知什么原因，从进校门开始，邓启先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环境。学生们朝气蓬勃，单纯的脸上挂着笑。他们对未来的憧憬，对理想的追求，积极向上，快乐的神态，深深吸引了他。在这里，可以忘掉俗世尘务的繁琐，忘掉人际关系的复杂，只做自己。跟着自己的内心走，这不就是搞学术的知识分子的理想境界吗？

　　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清晰。为何不试一下让茵茵回一中教呢！这样既解决了两地分居的问题，又能让她学以致用，不至于那么无聊。邱东健也说了，学校需要老师。她毕业于师范大学，专业也对口，教英语最合适了。嗯嗯，回去跟她说一下，看她什么想法。邓启先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回到半路，心里又感觉没有底。茵茵不喜欢教书，毕业的时候，教了一段时间，还是自己跳出来了。粤州上面的学校都不想，玉城市的学校，她肯来吗？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才行。亲情感召还是理性分析？都不够完美。想来想去，觉得百闻不如一见，带她到一中来看看更实际点。

　　生活有时就是兜兜转转，如驴拉磨，以为走了很远，其实还是在原地。人有时要学会妥协。这可能就是圆滑吧，也可以说是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