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茵茵正式成为一名高中老师。上班第一天就开着邓启先买给她的皇冠轿车到学校。从进门的那一刻,就成为全校关注的焦点。她是学校第二个开小车去上班的老师,第一个当属邱东健夫妇。学生的臭觉是最灵敏的,当茵茵打开车门的那一刻,站在走廊上的学生就嚷嚷开了。有的说,有美女老师耶,教我班就好了;也有个别学生对车有些研究,惊呼道:“丰田皇冠哦,有钱人也来当老师?”
茵茵带来的轰动不仅在学生中传播,同事们也议论纷纷。大家都说,富婆不在家里当少奶,来这里捱苦,都唔知佢点谂嘅。又有老师羡慕她嫁得好老公,年纪轻轻就做了大老板,衣食无忧。真应了张爱玲的名言,人生是一袭华丽的旗袍,里面爬满了虱子。外人只能看到你光鲜的外表,不能体会你的真实感受。
再次走上讲台,饶是在外贸公司历练过,口齿伶俐,也不免有些心慌。看着台下几十双渴望且好奇的眼睛,茵茵既激动又有些慌乱,自己能给到他们多少东西呢!当她自我介绍,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学生们的热情回应让心中的火终于燃烧了起来,剩下的就顺理成章了,毕竟她也是腹有诗书的人。
英语是茵茵的强项,特别是在外贸公司做的几年,每天与外国人打交道,令她的口语不但顺溜,还带点英式英语的优雅。简单介绍后,茵茵便提英语学科的学习要求,这是昨晚备课时向邓启先请教的经验。茵茵还没讲完,坐在前排的一位女生笑着提出:“老师,听说你的英语很好,能不能用英语来提要求?”
好家伙,茵茵心里一激灵,一中的学生就是牛气冲天,看来不拿出一点真本事,真难降伏他们。心意已决,茵茵微笑着说:“好,那你们听好了。我不允许我讲完要求,你们又不落实,能做得到吗?”
学生们的情绪瞬间点燃,齐声答应。大家都没见过英语老师飙英语口语,今天终于有机会一睹风采,自然是很高兴。玉城市是山城,地处偏僻,对外的接触交流少,没有见过外国人,学了几年英语,基本都是纸上谈兵。这也是山区学生与大城市学生的区别。
茵茵清了清嗓子,如施魔法,带有英国味的英语脱囗而出,滑溜自然。
Now, I propose the study requirements for this semester's English subject, please listen carefully……
台下的学生一脸佩服,这是他们见到的英语口语最好的老师,人又长很漂亮,一下子就俘获了他们的心。等茵茵讲完,便有学生说:“老师,你的英语真好听,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那样,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呢?”
茵茵甜甜一笑,说:“只要你是肯努力,多读多练,肯定能讲得比我还好。”
“耶……老师真会说话……”
“谢谢老师,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老师,听说你的老公是本市中的大老板,对吗?”
学生们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对于老师的一切,他们都感兴趣。茵茵有些惊愕,学生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忍不住问道:“不要乱讲,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看到茵茵有些紧张的神态,同学们都乐开了花,说:“我们的消息可灵通了,老师你老公是不是很有钱?”
“没有的事,你别听他们乱说。”茵茵急忙辟谣。
“妖,没有钱能开皇冠吗?”
想不到现在的学生这么鬼马,茵茵忙转入正题,说:“我们今节课学习第一课,请同学们翻到书本第一页,先默读一遍课文,把不明白的词组用铅笔标出来,查字典解决。待会我提问。”
这一招很有效,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翻书页的沙沙声。茵茵看着台下埋头学习的学生,欣慰之情油然而生。她走下讲台,逐个检查,每一位都全神贯注,专注于课本,写写画画。不愧是玉城市的最高学府,学生的程度高,自觉性也不错。茵茵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么拼命学习。一代又一代,都是重复着前人的故事。
忙碌了一天,感觉也没上几节课,晚上回家喉咙就有点受不了。坐在沙发上,只想躺着,陈叔在,又不好意思。
邓启先回到,问她第一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茵茵不想说话,过了一会才说:“其他还行,就是有些费喉。”顿了顿,撒娇说:“今晚你开车搭我去上自修。”
“怎么了?很累吗?”邓启先坐下来,关切都问。
茵茵点点头,说:“上了几节课,喉咙受不了。时间也太赶了,天还没亮就要去,一天跑几趟,真有点受不了。”
“开小车也累吗?要不我和你调换,你开摩托车,我开小车去上班。”邓启先开玩笑说。
“街上太多车,很紧张,好嘛!”茵茵有些不好气地说。
新手上路,确实紧张,邓启先也深有体会。难得茵茵有勇气,敢开车上班。想到这里,心中满是愧疚,自己不能为老婆撑起来一片天,还要让她辞了原来舒适的工作,去捱这样的苦!
“王妈,可以开饭了吗?”邓启先冲厨房喊。
“就快,白鸽炖盅还要多炖一会儿。”
“以后晚饭要早点,茵茵要上自修。”
“好的……”王妈边应边往餐桌端菜。
陈叔也进厨房帮忙舀饭,嘴里还:说:“你又冇早讲,以后煲早点饭,食开饭,要唞下才去学校,冇使咁赶。”
茵茵去学校上班,全家人围着她转,这就是家庭的温暖。看到大家都这么支持自己,茵茵心里感动,一天的疲惫也消失无踪。
晚餐话不多,但温馨。茵茵上班,只是中午有时间陪一下喜儿,一整天没见,特别黏她。一时要抱抱,一时又要吃肉肉,围着她,饭也没吃上几口。邓启先哄也不要,就是要缠着茵茵。上班又要照顾孩子,做母亲真的很不容易。
哄完孩子,时间又老火了,简单扒拉几口饭,就要出门。邓启先连忙跟上,对她说:“等等我。”
“你来干什么?”茵茵一边穿鞋一边问。
“我送你去啊。”
茵茵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说:“你留在家里陪喜儿吧,我自己能去。”
喜儿一整天都没有爸爸妈妈陪,确实要陪陪他。邓启先想了想,说:“好吧,那你开慢点,晚上会车灯光会晃眼。”
茵茵甜甜一笑,轻轻挥了挥手,说:“照顾好喜儿。”
茵茵刚出门,喜儿就闹着要妈妈。邓启先忙抱着他说:“宝宝不哭,妈妈去上班了,很快就会回来。”
喜儿不依,缠着要妈妈,邓启先哄不了,急得脑门痛。王妈听到孩子哭,从厨房里出来,哄道:“喜儿不哭,王妈给糖。”说完,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颗糖。喜儿小手一拍,糖掉到了地上。
“可能不习惯,晚上不见妈妈。”王妈弯腰捡糖。
陈叔停下伺弄他的青菜,从阳台进来,说:“喜儿不哭,你看我手里的是什么?”
喜儿定睛看向陈叔手里的蜗牛,想伸手要玩。邓启先心中一紧,要是让茵茵知道,又要数落他不注意卫生了。可是喜儿见到蜗牛就停了下来,解除了邓启先的一大烦恼。玩就玩吧,小时候自己也经常玩这些小动物,不也长得健健康康的吗?
或许平时没有玩过,喜儿对这只长着两条触角,一有动静就缩在壳里的小动物充满好奇。用手拨弄着,嘴里也呱呱叫得很开心。玩了几下,就往嘴里送。王妈急忙抢过去,说:“喜儿,这是野生动物,有很多细菌,不能吃。”
玩得兴起的喜儿怎能听得进?哭着要蜗牛。王妈左右为难,只能不停地说,不能吃,吃了要闹肚子。
邓启先抱着喜儿出到阳台,指着街上的汽车说:“宝宝不哭,我们来看车车……”
夜幕下,大街上的摩托车来来往往,灯光交织流光溢彩,把整条街都照得通明。喜儿被街景吸引,终于停了下来。邓启先悄悄的松了一口气。哄孩子真辛苦,平时茵茵在家,没有感觉到,今晚才真切体会到做母亲的不容易。
邓启先在阳台哄孩子,王妈搞完卫生就回家了,剩下陈叔和邓启先相对无言。以前一直忙工作,陈叔也喜欢早睡,孤寂惯了没什么感觉,现在有了茵茵和王妈,热热闹闹的,忽然面对陈叔沉默寡言,总有些别扭。
“陈叔,不看电视吗?”邓启先打破沉默。
“睇来睇去都係虚构嘅故事,冇乜味。”陈叔摇摇头,习惯性的摸衣袋里的打火机。
“最近睇你烧烟好厉害,几天烧一包熟烟?”
“冇一定,一般係三四日吧。”说话间,又点燃了水烟。
“烧少点吧,得闲就出街荡荡。”邓启先以前也吸过烟,烦闷的时候,吸烟越加频繁。
“又冇乜野好做,荡街荡得多又厌。”
邓启先一时语噎,竟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词语。这时他才发现,自从秀梅死后,老实巴交的陈叔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原来忙于工作,没有发现,今晚和他独处,才感受到他的孤独。
爱莫能助,邓启先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对他好点,让他忘记过去。
“现在家务有王妈,你有空就到公园去走走,那里有很多老人,下棋,聊天,什么都好。”
“以前做惯工,现在终日闲散……老啰,冇有用咧。”陈叔皱眉头说。
邓启先明白,那是茵茵嫌他不卫生,不让他干。陈叔觉得被嫌弃,始终难以释怀。
“辛苦了一辈子,现在亨一下清福,不好吗?有得食就食,有得荡就荡,谂咁多做乜野啰。”邓启先只能安慰他,让他别想那么多。
帮喜儿洗澡,哄他睡觉,忙完已经九点,才有空坐下来休息。陈叔已经睡觉,偌大的客厅,只有他一个人枯坐,静得出奇。不哄孩子不知道,原来比工作还辛苦,难得茵茵能放下大小姐的架子,任劳任怨,才让他能安心投入工作,邓启先心里充满感激。想到她晚饭只是随便对付几口,一定吃不饱,等她下自修回来,应该吃点宵夜才行。
很久没亲自下厨了,喜儿出生后,都是王妈煮的饭。剩菜是没有的,茵茵的习惯是不吃隔餐的菜,城里人的精致菜式,邓启先也是学了很久才习惯。做点什么好呢?打开冰箱,只剩鸡蛋。
洗锅放米煲粥,再煎几个蛋,应该不错。煎蛋是秀梅的绝活,她会很有耐心,总是能把蛋煎得金黄又不焦,远远就能闻到香味。邓启先一边翻着煎蛋,思维却回到了过去。人就是不能太闲,邓启先关了火,暗暗骂自己。和秀梅的感情太深,总会不经意间,在某一时刻触景伤情。
茵茵回到家,看到桌上的煎蛋白粥,甚是惊喜。上前细声问道:“喜儿睡了吗?”
“嗯嗯……”
“你哄他睡的?”
“嗯嗯……”
“耶……You are my good husband。”
邓启先会心一笑,说:“饿了吧,快趁热食。”
茵茵欣然坐下,喜滋滋地夹了一块煎蛋,细细品味起来。
“嗯,不错,煎蛋真有一手,比我妈煎得还好。”
邓启先又想起了秀梅,以前都是她煎,自己负责吃。斯人已逝,只剩下无尽的回忆,在思忆里独嚼苦涩的滋味。
“还愣着干嘛,坐下来和我一起吃啊!”茵茵指了指面前的煎蛋,说:“煎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
“今晚你都没吃几口饭,吃多点,累了一整天,应该很饿了吧。”
“你不吃,我一个人吃不下。”茵茵又开始撒娇。这一点,她真的比秀梅强。
“好好……我陪你吃。”邓启先进厨房拿了一个碗,舀了半碗粥,坐在她身边。
茵茵满意地笑了起来,说:“今晚喜儿不闹吧?”
“闹,你刚一出门就开始闹了,要找妈妈。”
茵茵嘻嘻一笑,说:“你怎么哄晴他?”
“是陈叔哄晴的!”
“哦……”茵茵很是惊奇,问道:“他用什么办法?”
“捉了一只菜叶上的蜗牛给他玩。”
“我不是说过,不卫生的东西不要让喜儿碰吗?你知不知道,蜗牛身上有多少细菌?”茵茵皱起了眉头。
邓启先心中一凛,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本来他们俩人就有分岐,现在无疑是火上浇油,让他们之间的矛盾更加尖锐。
“呵呵,一只小蜗牛能有多大危害,小时候经常捉来玩,不照样身强体壮吗?”邓启先尽量安抚茵茵心中的焦虑,让她放心。
“你们那是什么年代,我爸在农村的时候,还为能不能吃上粥伤脑筋,时代不同了,怎能和以前比呢!”茵茵不以为然。
“可是我不照样健健康康吗?”邓启先还要辩解。
“喜儿点同你呢,肯定要比你叻先得個嘛。我要让佢快乐健康成长,受最优质嘅教育。以后做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茵茵边说边憧憬喜儿的未来,好像喜儿很快就长大成人,近在咫尺。
“这并不矛盾,小孩嘛,总要多体验生活,多接触大自然才能健康成长。不该把他保护得好好的,长大以后,经历却像白纸一样,没有什么值得回忆的。”
“我当然要让他的童年过得充实且有意义啊。不一定就要玩蜗牛这些不卫生的小动物吧。以后他可以学画画,还可以向你学拉二胡,这些不是更有趣吗?”茵茵说得头头是道,在育儿方面与邓启先有不小的分岐。
“这些可以学,但也要让他多接触自然,像农村的孩子,光着脚丫在田野里疯跑,和同伴们玩游戏,去捉鱼,摸鸟巢,既丰富他的童年生活,又能培养他的野性,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同样重要。”
茵茵很惊讶,她不能理解干嘛要光着脚丫跑,污糟邋遢得像个叫花子就是男子汉,从小在大城市长大,没试过满山遍野跑的野孩子生活,体会不到邓启先所说的野性。在她的认知世界里,这只是农村孩子的家长忙于生计,没时间管教孩子的结果。
“那只是他们的父母疏于管教的结果吧?”
“你说的也对,农村的孩子确实没有城里的家长管理得那么到位。但这也正好培养了他们的独立性,当他们长大了,慢慢懂事了,各方面的能力也就上来了。人的成才,不仅仅是知识的积累,还有人格的形成等等。在农村的广阔天地里摸爬滚打,和同龄人一起劳动,一起玩,也是一种学习,甚至打架,都是一种交流。让他们学会与人相处,学会妥协,这些都是在父母的保护下学不到的。比如我们小时候,去捣黄蜂的巢,捉黄蜂蛹吃,被蛰了也只是用清凉油涂一下就没事了。所以,喜儿应该多接触自然,不必事事担心,总要学着长大,学着独立才行。”邓启先一囗气把心里的话说完,顿感舒畅。茵茵的小心谨慎,他都能理解,毕竟是爱子心切,他也同样爱喜儿,但有时也不必太过大惊小怪,适度的放手也是必要的。
茵茵听完邓启先的长篇大论,像听另一个世界的故事。邓启先所说的,她都没经历过,特别是他说的,被黄蜂蛰了都没当一回事,简直是不可想象。平时家里飞进一只蚊子都能让她心神不宁,非要打死它才能睡安稳,黄蜂就更不用说了。
“吃黄蜂蛹,你们不嫌脏吗?一想到一条条虫在那里动来动去,就让人作呕。”
“哈哈,都唔知几好味,蛋白质丰富。听讲仲有美容作用添。”邓启先故意夸大黄蜂蛹的好处。
“咦,我冇同你憨……”茵茵差点把喝进的粥吐出来。
以毒攻毒,邓启先又说了几样小时候经常吃的禾虾、爬狗、竹笋虫……既然陈叔改变不了,那就改变茵茵吧,让她慢慢习惯,见怪不怪,逐渐接受另外一种生活方式。
“啊……简直不敢相信,你们小时候竟然吃这些东西,像非洲部落里的土著,什么都敢吃。你不要再说了,再说我可吃不下了。”茵茵抗议道。
看来茵茵一下子接受不了,药下得太猛,可能适得其反。邓启先转换话题道:“我觉得喜儿挺聪明的,今晚我哄他看街上的车,他只听我说一次,就能指着不同的车叫,摩托车、面包车、轿车、三轮车……”
“哽系啦,都唔睇系边个生嘅。”茵茵很自豪地说。
“呵呵,妈妈聪明,儿子也聪明……”邓启先附和道。
“所以我要畀到最好嘅成长环境佢,让佢发挥出最大嘅潜能……”
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谁也说服不了谁。邓启先连忙打住,说:“快点吃,明天还要上班。”
茵茵欣然接受,点点头,说:“你也要早点睡,不能再看书,你看书,我会睡不着觉。”
夜里,邓启先躺在床上,回忆当晚在家里的种种,不禁一声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真是不错。身边的茵茵忙了一天,已经安然入睡,看着她柔美的睡态,暖暖的感觉泛起心头。慢慢来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