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感觉怎么样？”竹教授关切地看向虚弱的郑武。

　　对方摇了摇头，虽然自己神志清醒，但很显然他本人还沉浸在刚刚的梦境里。太多信息占据了他的意识——无论是谜团还是情绪。

　　“先去休息吧，旁边就是休息室。我带你去。”竹教授缓缓道。

　　“高局，我没事了，谢谢。”郑武轻轻推开了高唯，向门口走去。高唯有些担忧地转向南希。

　　“南希博士，他不要紧吧？”

　　“如果说心理咨询是挖开伤口给人看，深度催眠是把人送到伤口里看，梦境就是让你成为那把割肉的刀子。”南希顿了顿，云淡风轻地继续道：

　　“只不过，这个梦里有两把刀子。至于有没有受害者，就另当别论了。”

　　高唯听后倒吸一口凉气，何诗言则是哆哆嗦嗦退到高唯身后。

　　院内通道中，时而能看到忙碌的工作人员。郑武跟在竹教授身后，意识清醒，内心恍惚。

　　“教授，我想问个问题。”

　　“你说吧。”

　　“另一个观察者是谁？”

　　两人又走了十几米。就在休息室门口，竹教授停了下来，转身面向郑武。

　　......

　　“命挺大。”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竹教授的准备。声音的主人的头上戴着几层绷带，在穿着黑白制服小哥的搀扶下走向旁边的休息室。

　　就在今天早上，这位小哥还在和3号引导员聊天。3号引导员羡慕他因天赋异禀加入了1号测试者的团队。

　　虽然没看到绷带男的脸，但这个声音对于郑武来说再熟悉不过。就在一时半刻前，那个声音还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看来你已经知道答案了。”竹教授的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支利箭，洞穿了郑武的内心。他感到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布谷鸟的嚎叫开始回响，自己的意识四分五裂。

　　啪。

　　竹教授打开了休息室的灯，房间内被和缓的光晕包围。郑武的意识回到了现实。

　　“我建议你好好睡一觉。”竹教授指了指靠近墙壁的一张床。郑武点点头，目送着竹教授离开。他走到床边，看着床铺发呆，好像上面躺着一个人。被子的手感很好，像是进口的蚕丝被。绵软轻薄的一张，盖在身上很熨帖。枕头很高，里面装着不知是什么的谷物，发出沙沙的声音。

　　郑武抬起头，双手抱臂，望着天花板，猛然想起一句课本中出现过的文字。

　　“睡得早，起得早，使人聪明，富贵，身体好。”

　　几分钟后，屋内传来了阵阵鼾声。

　　......

　　共梦测试情况如下：刘森在测试开始时脑电波出现紊乱，继而晕厥，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前额叶受到的冲击目前尚处于意识恢复期，近期无法进行测试。郑武和边疆虽然顺利从共梦中苏醒，但很明显两人在精神上都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具体情况需要等待二人的共梦报告......”

　　略显昏暗的房间内，主席团正在听取此次测试的阶段反馈。竹心正襟危坐，丁院长沉默不语，地产商于奇面有喜色，姜闻天教授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竹教授，您觉得甚么时候可以知晓到这次测试的结果呢？”说话的是优雅女士。也许是意识到自己蹩脚的中文，她一改低眉敛目的姿态，在说完话之后以手掩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伊藤女士，目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们贸然回答只会徒增你们的烦恼。”竹心心平气和地回应道。

　　“就是说嘛。伊藤女士，我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先来后到’。我们几个都没说话，您一个外人又何必着急呢？”于奇撇了撇嘴，从怀中掏出一支雪茄，兀自点上。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伊藤女士没有理会于奇，看向竹心，继续道：“但也希望竹教授了解，贵社之所以能够在意识领域中抢得先机，与我社的努力是密不可分的。希望我们能够随时分享彼此的成果，精诚合作，携手共进。”

　　于奇将雪茄的烟蒂弹入烟灰缸里，哼了一声。

　　“伊藤女士，等我们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联系你。”竹心面色平和地下了送客令。伊藤智美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深鞠一躬后即行告辞。屋里还剩下四个人。

　　“竹教授，我看您对那个叫伊藤的女人太客气了。小日子过得不错的RB人能安什么好心眼。”于奇干脆掐灭了雪茄，愤愤不平道。

　　“于老板，我了解你的为人和禀性，去年你的所作所为大家也看在眼里。至于这件事，我想丁院长应该比你更有发言权。”竹心的目光转向丁院长，像是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客观地说，这次伊藤株式会社的确在梦镜的开发和迭代上做了很多工作，但刚才伊藤智美的要求显然越界了。”

　　丁院长将已经见底的茶水一饮而尽，环视屋内众人，最后看向竹心：

　　“竹教授，今天你们折腾了大半天，之后的分析报告工作的任务更加艰巨。说实话，这种时候我们不给你添乱就不错了——今天的会先开到这儿吧。”

　　于奇微微蹙眉，露出了失望的微表情。

　　“老竹啊，这次测试可是你们意识边疆的里程碑了。等你得空了，我要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道正宗的荷叶黄牛蹄。”做完笔记的姜闻天站起身，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好像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看着这位老友，竹心和丁院长无不面露羡慕之色。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大概是今天的读书人求而不得的境遇吧。

　　“竹教授，王舒这臭小子最近没在你面前撒野吧？深海集团的脸都被他丢光了！我一定好好教训这小子给您出气！他就是被他爹惯的！他就需要到这来长长见识！”临走时，于奇还不忘提自己的侄子王舒求情，竹心不禁冷笑，溺爱王舒的又何止他父亲一个。

　　丁院长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这是他和竹心之间几十年来形成的默契。临别之时，他并没有和竹心寒暄很多，只是紧握着他的手，留下一句“早做打算”后便离开了。竹心小憩片刻，直到钟声渐起，敲了四下后才醒过来。他坐在屋内正中的红木太师椅上，背部入往常般自然挺值，双手垂摆在波浪状的扶手一侧，低头静思。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在多个领域摸爬滚打了数十年的竹心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在刚才，意识边疆走出了关键的一步，之后的行动更是如临冰渊。不知为何，竹心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自己的下属们：吴梁精明有余而寡廉鲜耻，高唯能者多劳而囿于体弱，何诗言精于技能而湎于天真，刘森举一反三而心性顽劣，小Z专注一隅而无心发展。至于郑武和边疆，一个初来乍到，一个一言难尽。有些事只能留给自己，其他事才能交给他们......

　　暮间的夕阳照进屋内，让人心静。竹心走到窗前，拨通了电话。

　　“这里是总执办，请吴鑫回京后来总部述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