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味……更浓了。”
长夜将尽,黎明将至,空守了一夜的三人不免有些疲惫。
可偏生,县衙处传来的气味愈发浓重,且那横亘于天地间的虚影,似乎也有了几分凝实之感。
方凃仅仅只是多看了几眼,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吓得他赶紧移开了视线。
“我们真的要继续等下去吗?”
他甚至有些怀疑,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等对方来取婴池池水,整个黄泉县就先一步毁灭了。
“我过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终于,闻芷秋也坐不住了。
她起身,对着方凃嘱咐一句,便脚尖一点,越过院墙,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闻芷秋很快落在了县衙正堂的屋顶上。
虽然并不知晓密室的入口,但眼下,她似乎也没有寻找的必要了。
正堂之内,灯火通明,主座之上,一个残破的纸人正襟危坐,旁边还坐着一个怀抱襁褓的年轻女人。
闻芷秋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右手握住腰间长剑的剑柄,一步步踏入正堂之内。
“闻女侠,好久不见。”
座上纸人露出一个分外瘆人的微笑,冲着闻芷秋打了声招呼。
“黄庭鹤,你可知你在做些什么,你是要毁掉整个大梁吗?”
“闻女侠说笑了,黄某人好歹也是宣阳党的一员,又怎会干出那等丧尽天良之事?”
看着黄庭鹤狡辩的模样,闻芷秋不由冷笑一声。
她挥手间,女人怀中的襁褓飞出,径直落到了她的手里。
“啊,我的孩子!”
女人惊声尖叫,一下子失去了方才从容淡定的姿态。
她正要上前夺回自己的孩子,却被纸人拦住。
在女人担忧的目光之中,闻芷秋一把揭开了包裹着婴儿的绸缎,将这家伙狰狞的面容暴露在了三人的眼前。
“黄县令,这就是你培育出来的怪物吗?”
“住口,他才不是怪物,他是我的孩子!”
母性的光辉之下,女人极力维护着自己的孩子。
哪怕这个孩子畸形丑陋,根本不是正常婴儿该有的模样,但这并不影响女人对于这孩子的喜爱。
无论如何,这孩子都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闻女侠,你应该清楚,我有能力控制住这孩子,也有能力让沧海里的那一位感知不到这孩子的存在。”
面对闻芷秋的质疑,纸人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然而,下一刻,闻芷秋的回答就让他神情一滞:“我信不过你。”
“闻女侠,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你既然知晓寄魂术,就应该明白,我对怪谲的了解根本不是那群老顽固能够比拟的。”
在自己最擅长也是最自豪的领域上,纸人根本容不得旁人的轻视。
然而,闻芷秋却不慌不忙,继续说道:“黄县令,你的确很强,但你是否想过,或许正是你那引以为豪的实力,才是我不愿信任你的根源。”
“闻女侠此话怎解?”
“黄县令,你是宣阳党的人,应该记得很清楚,宣阳党党规的第二条是什么吧?”
随着闻芷秋话音落下,黄庭鹤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当然,以他如今这般落魄的模样,再怎么难看的面色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条规则,貌似还是你的老师,宣阳党的老魁首亲自定下来的吧?”
闻芷秋不急不缓地说着,用最平静的语气陈述着最诛心的事实。
黄庭鹤没办法否认,他自然知道闻芷秋口中的规则是什么,也明白自己的确违反了老师当初的意愿。
【禁忌不可谋!】
这是宣阳党内仅次于尊师重道的铁则,一旦违背,不仅会被逐出宣阳党,更是会成为全体宣阳党人的公敌。
这样的规则看似有些限制自身的发展,但实际上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实上,包括正派的凌霄阁在内,但凡有资格接触到禁忌怪谲的势力,无不向往那等几乎无所不能的力量。
而宣阳党,却明令禁止对禁忌怪谲的研究。
这一规定在刚提出的时候,也曾遭到无数宣阳党人的质疑。
最终,还是宣阳党的老魁首,凭借着自己多年积累的威望,才将此事强行推行了下去。
他深知,作为大梁官府中最大的势力,遍布各地,手握实权的宣阳党人在献祭祭品的获取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相较于过街老鼠一般的残袍会和其他邪教,又或是闲云野鹤般的凌霄阁,位高权重的官员想要收集祭品实在太过容易。
一旦有宣阳党人经受不住禁忌力量的诱惑,凭借自身权力做出无法挽回的错事,那宣阳党也必将受到牵连。
更何况,禁忌的力量并不是那么容易谋取的。
那些强大到令人生不出反抗心思的恐怖存在,祂们的思想从未有人能够探寻。
一旦祂们对大梁有所敌意,只需要一个小小的仪式,从祂们本体投射而来的些许力量就足以让大梁损失惨重。
只可惜,随着老魁首的逝去,曾经不容置疑的铁则也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威慑。
更加可笑的是,这个胆大包天的违反者,恰恰就是老魁首亲自挑选的弟子。
也不知老魁首泉下有知,见到此般景象,又会作何感想?
“老师的确是个很好的人,若是没有他的话,怪谲降临的那几年,大梁都未必能够继续存在下去。”
回忆着昔日的往事,纸人的面目逐渐舒展了开来,看起来竟然有些和蔼。
“但他毕竟是上个时代的人了,他年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怪谲这回事,他的思维还停留在几十年前。”
“如今的大梁,求变则存,不变则死,再没有第三条道路可走。”
“怪谲的降临既是警告,也是机缘,没有把握住的人,终将被淘汰。”
黄庭鹤坐于主座之上,仅存的手臂不安分地挥舞着,向面前的年轻女子倾诉着自己的看法。
然而,看着黄庭鹤这般可笑至极的表演,闻芷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什么警告,什么机缘,都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你渴望禁忌的力量,充其量也不过是一条摇尾乞怜的饿犬,贪恋着面前的骨头罢了。”
闻芷秋说着,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望向纸人。
“你若是坦白一些,直说你是觊觎祂们的力量,我还觉得你更真实一些。”
“请不要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绑上整个大梁的百姓,逼迫他们与你一起踏上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在滔天的巨浪中幻想安然无恙的可能。”
咔嚓一声,从签筒里被纸人取出,拿在手中把玩的令签从中断作两截。
压抑至极的氛围之中,唯有刚生产的妇人手足无措地站着,满脸担忧地看向闻芷秋怀抱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