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八,无星无月。
山林掩映下的陈家村,呈现出一片别样的静谧。
远处,一只只白纸灯笼飘荡而来,映出一张张惨白的脸,沿途撒落一叠叠纸钱,引来阴风阵阵。
这一天,是陈家村十九户人家中,年岁最长、名望最高的村老陈阿公的出殡日。
按照村里习俗,入夜后,亲人要沿逝者生前常走的路、常去的地方,沿途供奉香烛纸钱,请过往鬼神享用,也免得它们争食逝者香火,引得家宅不安,是为“路祭”。
而作为村子里一等一的富庶人家,陈家举办的路祭仪式,自然也要比其他小户人家更加舍得,沿着夜色下的山林、田埂、河道,成沓成把的纸钱香烛便如水一般泼洒出去。
这样的夜晚,自然也是附近荒野游魂的狂欢之夜。
此时,在人们看不见的世界,就有七八条游魂已经闻风而来。
“嘶~嘶~”
这些游魂,本就是活人亡魂所化,又在阴间寻不到安居之地,只好徘徊在阴阳两隔的夹缝之间,遇到晨曦便如朝露化去,可谓朝生暮死,恍如蜉蝣一般,又称孤鬼。
而就在这些极其弱小的懵懂游魂之中,又有一条行动之间略有不同,十分灵活,竟似已经提前开了灵智一般。
确实,它亦并非此界土生土长的荒野游魂,而是来自天外世界、无穷时空之外,蓝星某高校天文系的一名学生,本名陈敬庭。
半月之前,即将毕业前夕,他与同窗好友一起赴壶口观瀑,忽见一名孩童失足坠落水中,不假思索下水救人。
只可惜,在南方荷塘中练成的狗刨式,遇到浩浩汤汤的九曲黄河,立即便被打翻了几个跟头,一口气没缓过来,便被埋在了滚滚奔流的泥沙之中。
再醒来,便已到了此界,只是比那些前辈更惨,竟连肉身也无,又惧日光灼热,只能栖居在附近一座小小的残破土地庙中,苟且偷生,沦为荒野游魂。
“按照这些时日经验,炼化这些香火之后,我的魂体便能更凝实一些!”
“假以时日,说不定还能凝聚实体,不畏阳光,便能离开此地,去别处寻仙问道了!”
又觑见一个间隙,从一众游魂口中,夺下一团刚刚抛落的丰厚香火,大快朵颐,感觉到腹中微微生出几分饱胀感,他的心思也不禁有些浮动。
“只是可惜,像现在这样的好时机,今夜也是无多了!”对此,他亦心知肚明。
原因无它,如此丰盛的香火祭祀,近年已属少见,莫说此地的荒野游魂,便连附近较远的荒坟野地中,那些积年老鬼、魑魅魍魉,只怕也会闻风而来。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今夜收获也有不少,不如吞完这团香火之后,便提前撤退?”
他心生警觉,但今夜,或许是香火气息太过浓郁的缘故,那些积年老鬼赶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之中更快三分。
“嘶~~~”
刚刚咽下最后一口,不过刹那,他便听到夜风之中,隐隐传来一声嘶嚎,仿佛利爪撕烂麻般,一众游魂顿时如游鱼般纷纷散去。
“竟然来得这么早!”
陈敬庭心中一突,随即不假思索,立即跟随逃遁。
厉鬼,乃是由积年老鬼,经过许多时光磨砺晋升而来,可谓十不存一,已经稍开灵智,除却香火之外,最喜以游魂为食,十分凶戾。
如今,这只厉鬼既然到了,那么对现场所有游魂来说,便是一场生死大劫!
而陈敬庭,纵然来到此界多日,已经暗自琢磨了些许手段,却也不会主动挑衅。
片刻之后,趁着那厉鬼与一众积年老鬼之间相互厮杀,争抢香火,无暇他顾,他便顺着林间阴影,已是悄然离开了那块战火重燃的纷争之地。
此时,月亮也跃出了层云,天地之间变得一片清明。
“倒是好月色,可惜我却无心赏月啊!”
陈敬庭惋惜一声,抬头望月,不由又想起了前世的亲友,原本持续紧绷的心神,顿时便有些松懈起来。
偏在这时,一团阴影掠过上空。
“不好!!!”
惊觉眼前月光,忽然被强行截断,他的心便猛地一紧,毫不思索随风游走,钻入身旁的的一团灌木丛中。
“嘶!!!”
一只凶悍厉鬼从高空疾扑而下,恍如巨鹰,其势汹汹,只是又倏忽扑了个空。
“又一只厉鬼?”
直至此时,陈敬庭方看得分明,心中不禁高提起来,顺着灌木丛地迅速逃遁。
但那厉鬼,毕竟灵智已开,一击不中,却不放弃,头颅处两团如同蚕豆大小的森绿鬼火幽幽亮起,利爪探出,向灌木丛底狠狠捞来。
但此时,陈敬庭早已离开,回头望去,只见那只恶鬼,浑身鬼躯已如浓稠黑雾般,几欲凝成实质,两只利爪更似铁铸,折射出幽幽冷光,心中便知,其实力大概要比方才那只厉鬼,还要强出不少。
陈敬庭加速逃去,但那厉鬼,灵智已开,又性情贪婪,怎会任他轻易逃去,当即紧追不舍。
不过还好,虽然一为游魂,一为厉鬼,速度有差,但陈敬庭毕竟是由蓝星穿越而来,智慧远胜于他,更有极其丰富的跑酷经验,通过种种障碍阻拦,一时倒也未被其迫近许多。
“狡兔三窟,此乃第一窟。”
到了路口,察觉到身后厉鬼扑近,他倒不慌不忙,左右看了一眼,便折向其中一道路口,踏着茫茫夜色,向远处灯火零落的村庄,疾行而去。
而这,也是他初来此界之时,自知游魂弱小,周边荒野之中,又是危机四伏,为自己提前准备的几条后路之一。
“正好此地距离陈家村不远,且看那厉鬼敢不敢跟来?”
顺着早就踩点好的山间小路,不多片刻,陈敬庭便已遛着那只厉鬼,来到了村西头最靠外的一座青砖瓦房前。
“到了!”
望见那座瓦房,感知到身后厉鬼愈发暴躁的情绪,他微微一笑,屏息凝神,正好顺着永不停歇的夜风,随风游走,越过院墙,落在院中一颗葱葱郁郁的柿子树下。
“汪!!!”
几乎与此同时,一阵狗吠声猛地响起,打破了夏夜的宁静,也传进了陈敬庭的脑海之中,仿佛钻入灵魂深处一般,让早有准备的他,也不禁打了几个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