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十一 困兽之斗
元木听到了他的声音,是铁锹划过苇草和马尾草的声响,窸窸窣窣的,在夏日虫鸣鸟叫的花园里显得分外清楚。
刚刚服下六感丸,这时感觉相当敏锐的元木,佝偻着身子,迅速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吃下特制药丸的他,开始的呼吸很平稳淡定,然后变得沉重、急促、紧绷,像是扯动着的破旧的风箱,之后几乎完全停止静默无声。
脚步缓缓向那声音移动,随着元木的靠近,有铁锹翻动泥土的声音传来,铁器摩擦沙石像是用银汤匙撬起夏日的冰饮,目标就在不远处。
靠着朦胧的月光,元木可以在杂草中窥视那东西的身影,在元木眼中的,是个套在黑色麻布长袍里的高大身子,脸部隐藏在连衫帽中的黑暗里,腰部微微弯曲,正用铲子铲动土壤,脚边还放着一个黑色人型包裹。
黑影停手,将铲子插立在一旁的黑土堆中,抱起人型包裹重重地丢在刚刚挖好的土坑中,填入土壤,平整土地,整套动作干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乎干过千百次。
那身影似乎累了,用铲子拄着支撑起身子,微微抬头抬起脸庞望向月亮,皎洁月光之下,连衫帽滑下中的黑暗里依稀显露一张骇人的脸面,那张脸上无眼无嘴也无鼻,皮肤像是乡下妇人油渍点点、污垢粘连、颜色灰黑的麻布破裙,只能看清横纵几道缝线交织、缠绕在脸上,缝线落脚处绽显出鲜红血肉的颜色。
“妖。。。妖怪啊!”一声嚎叫打破了花园的平静。
元木扭头望去,只见钟合正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桑树后,一只手指微微弯曲着指着那个怪物,脸上显露出恐惧及害怕的神情,他的嘴不敢置信地微微张着。
那个怪物几乎是瞬间便发现了钟合的行踪,他的脚步沉稳但迅速,只眨眼的功夫便拖着铁铲来到了两股战战反应不及的钟合面前,双手将铁铲举过头顶,作势便要将钟合一铲两断。
在钟合觉得自己临近死亡快要崩溃的叫喊声中,元木悄无声息地摸到怪物身后,轻轻跃起,像一只蜂鸟般迅捷优雅且准确地将袖中暗藏的匕首捅入那怪物的后心。
在匕首进入那怪物后背的一瞬之间,元木便暗道不好,退后半步,这怪物根本没有心脏,只是徒有人形罢了!
果不其然,那怪物的高大身子不动而头颅扭转,拿着铁铲将元木逼退后,元木看的清楚,怪物只有四根婆罗门鸡脚般的手指,紧紧抓住匕首就要将匕首拔出,元木跃起半空飞身双脚踢在那怪物的手臂之上,将那怪物踢倒于紫罗兰丛中,抓住机会吼叫着让钟合离开,钟合这时才反应过来,向元木投来感谢的眼神后,头也不回狂奔着离去。
元木从岫玉戒中取出三尺桃木剑,剑身封有三道符箓,闪烁着黄色的微光。元木左手剑指于胸间,右手引剑蓄势待发。
疯狂而又惨厉的叫声撕破了黑夜,大地震颤风声四起,草木疯狂摇晃着,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此起彼伏,让人无法分辨怪物的方位。
黑暗中某物闪闪发光,那是怪物脸上的缝线断裂后,正如芦荟的枝叶一般张开的、血盆大口中的、雪白发亮的密密麻麻的尖牙。
那怪物的身影就在几步之外,就像一只恶犬、一只愤怒而饥饿的白鲨一般,无需助跑,便凌空飞起直扑元木而来。
元木腾挪半步,侧面擦着怪物身体,用桃木剑在那怪物大腿出留下一处剑痕,那怪物落地后竟然克服了惯性一般,硬生生止住,马上调转身体展开第二波攻势。
元木一时不察被他的牙齿擦触到胸膛,胸口衣物应声撕裂,一条血线出现在元木胸间。
脚步登时不敢停息,连续几次闪烁腾移,避开怪物猛烈的攻击,元木你来我往中寻到机会,左手握拳猛烈一击,打在那怪物后脑之上,将那怪物打蒙在地,僵硬不动地躺着。元木握剑护胸,掏出解毒剂服下,刚刚被那怪物牙齿擦到的皮肉已经开始泛黑。
那怪物摇晃着头发出愤怒、充满恨意、愈加凄惨的尖叫,整座花园回响不息。
元木微微一笑,从怀着掏出一张散发金光的符箓藏在手中,将手背在身后,将符捏成小球握在手心。
怪物张着血红大嘴,站起身来向元木慢慢逼近,突然,那张大嘴中射出一根肉质藤蔓,元木身形一扭躲避开来,却不曾想,那怪物的目标是元木身后,怪物刚刚丢下的铁铲,那根肉质藤蔓像蟾蜍捕捉飞蝇一样,将铁铲卷回怪物身边。
怪物手拿铁铲舞动生风,却不着急发动着下一波攻势,怪物的大嘴张开,嘴角流出令人作呕的刺鼻涎液,他一步步的靠近元木,元木的脚步也毫不停歇,始终和怪物保持着能够反应过来的距离。
怪物的耐心被元木飘忽的步伐逐渐耗尽,他嘶吼一声,跳起将铁铲劈向元木。
元木退后半步尝试着用剑架住铁铲,却不料那怪物力大无比,早已远远超出元木所能承受的范围,桃木剑支撑不到片刻便分崩离析成为碎片,而元木的手臂也被那铁铲划伤,鲜血飞溅开来。
最令元木吃惊的是,本已吃下药丸恢复速度已是平时数倍的身体却无法即刻止住血,暗红色的液体不住的流淌,元木急速后退,然后蹲下手脚麻利的撕下衣衫包裹伤口。
那怪物发出毛骨悚然的尖叫,尖叫中透着兴奋与疯狂,身体因为狂怒而颤抖,杀戮的欲望正在高涨,怪物乘胜追击,行动飞快,瞬息间便来到元木身前,张开大嘴便要吞下仍旧蹲在地上的元木。
却不知元木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之所以半蹲于地是为了掩饰手部的动作,在怪物近距离张开大嘴的那一刻,等候多时的元木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电光火石间将符箓小球弹入怪物喉咙中。
符球入喉的下一瞬,怪物便捂住喉咙,大力拍打着腹部,发出呕吐怪声,不想那东西进入体内。元木却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微笑看着,他早已在战斗彼此接触之时,知晓了怪物的种类,而太阳符箓入体对这种残物之属来说,就好像寒冰触碰了烈日,猪油遇见了烈火,融化只在一息之间,又岂是捂住喉咙能够阻止的!
怪物高大威猛的身体倾斜着,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喉咙中发出绝望而又疯狂的嘶吼声,在狂风中,翻滚着扑腾着,将紫罗兰花一丛一丛地撞倒,就像只掉进沙漠中的海鱼一样,同命运做着最后的殊死搏斗,可惜的是怪物的命运之门注定被元木狠狠扣上,并且将会再加上一道重锁。
怪物的身体不再抽搐,逐渐瘫痪,最终停息。
元木捡起桃木剑的碎片,走到怪物身边,俯视着看着怪物闭合起来的骇人大口,将桃木剑缓缓插入他的头颅,直插到底只露剑柄之后,怪物似乎动弹了一下,身体的最后一丝生机——如果还有的话——也随风消逝。
元木掏出怀中所有的符箓,挑选出所有的阳性符,大概四五张,徒手碾成符灰,将其洒在怪物身体上,绕着怪物走着七星之步,一手撒灰,一手做稽,口中念咒,咒曰: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咒毕,元木再观之,怪物的身体上覆盖着闪光的粉末,在晞微朦胧的晨光中微微发散白黄的光,光芒渐渐入体,怪物巨大的躯干就好像漏气的皮球一样迅速干瘪塌陷,变成一张薄皮,像是一张历经沧桑的黑色古老油画一样速朽,失去水分,最后干裂、破碎成片,微风乍起,怪物化为齑粉,溃散在薄雾之中,随风消逝于渐渐升起的太阳之下。
元木长嘘一口气,拖着寒冷麻木的双腿,捂着伤口,沾着一身的清晨露水迅速逃离了这里。
“嘿我说!二位!你们知道我们看到的是什么吗?”钟合站在无人的小巷,喘着粗气,双手撑着膝盖,一词一句的问着自己。
自他身上冒出两个虚体,虚体凝实成两位黑白相间女仆装束的女子,女子一左一右站在他的面前,一个抱胸一脸不屑,一个双手十指交叉握手于胸间眼中担忧之色浓烈。
“没见过!我和姐姐都没见过这种怪物!那太也可怕了,怎么会,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没有眼睛和嘴的生命呢?”小梦姑娘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不就是个残物罢了!你们也太没有常识了,我小时候就听过残物的故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凉森姑娘讽刺道。
钟合眼中一亮,“这么说你知道怎么解决那个怪物吗?”
“不知道!”凉森将头扭到一边。
无奈的叹息中,钟合转身望向身后破洞,那是通往伯爵府的一处通道,也是刚刚自己逃出生天的通道,“唉,也不知道,那个小道士能不能逃过怪物的魔爪,要就这样送了性命,我的命又少了一份指望了!”
“嗯?你是说你和那道士认识,而且你还去求了他救你是吧!小梦我们走,不要理这个臭书生!”凉森姑娘一脸凶相,不听钟合的解释就在早晨的白雾中拉着小梦衣袖飘然而去。
“我于阴暗中降临,站在城市的最高处,世界被夜染成深色,而我的眼中只有红绿蓝,红色是难吃,绿色是美味,而蓝色,是还未熟的蜜果。”
从梦中满足清醒的凯瑟琳公主伸着优雅的懒腰,打了一个大大哈欠,对于一个需要养尊处优来维持自己生活态度的淑女来说,没有什么比一天睡上六个满满的时辰的美容觉还要重要的事。
在床上依靠侍女完成洗漱工作之后,从三个侍女手中指出一套今天要穿的服装,再由两位侍女辅助穿好,凯瑟琳终于完成了今天的起床任务。
站在形制规格雅致的窗台望向天空,吃过餐食的凯瑟琳皱了皱自己最喜欢的眉毛,颇为讨厌今天的阴天。
转身出门,在门口处由仆人扶着更换高跟鞋,凯瑟琳心里开始考虑今天去哪家茶楼喝下午茶,不过这计划马上就被管家打破。
走在长满白杨树的林荫大道上,白白胖胖穿着燕尾服的管家扶着凯瑟琳一边行走一边小声禀告。
凯瑟琳脚步一顿,眉毛一挑,“你是说他消失了?”
“准确的说,是被消失了,我们在花园中发现了大量打斗之后才会留下的痕迹,小姐!”白胖管家的厚嘴唇微微张合,优雅的说着。
“知道了,拉拉巫,来人是谁清楚吗?”凯瑟琳抿着嘴。
“还在调查,但是根据已有的线索,上真中人可能性极大,希望小姐做好准备!”管家拉拉巫微笑着说着。
“呵,上真吗?到时有段时间没有和他们打交道了呢。希望不要让我失望吧!”凯瑟琳眯起好看的蓝色眼睛,转身着踩凳子,登上去往茶楼的红色马车。
拉拉巫挥了挥手,对上前的侍从低声嘱咐,眼睛直直的盯着马车消失在街角。
酒馆老板盘玩着油光锃亮的檀木算盘,从曲尺形柜台上抬起头来,打量眼前的客人。身穿道士长衫的陌生少年,背后露出长剑的剑柄,笔直地站在柜台前沉默地望着老板。
“客人要喝点啥?”
“温一杯黄酒。”陌生人少年说,他的声音冰冷。
老板擦了擦手,从柜台下面拿出温酒壶,手指翻过倒着放置的半旧搪瓷杯,给少年倒了八九分满。
“我想打听事。”少年。
老板哈哈一笑,“这里坐的都是来打听事的,难道我要一个个回答吗?”他歪了一下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店里满满的人,店里刚刚还有些喧闹的氛围忽然变得安静。
“这里是十颗延辰丸,就是黑市最近刚出现的那种,闻闻便知真假。”少年从怀里掏出一个封好的平平无奇木瓶,摆立在桌上。
老板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扯开木瓶用手扇风闻了闻,左右瞧了瞧,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手掌侧着示意,“楼上甲子包厢有请!”店里喧哗声轰然响起。
元木迈步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