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二十一 内线
大骷髅头上紧紧地绑着灰幞头巾,一对熊猫眼一样的黑色眼眶中空洞无一物,大骷髅穿着一溜连襟短打衣服,正如走街串巷的街头混子般双腿随意盘坐在地上,骷髅看上去都是泛黄油腻,如同金阙门外乱葬岗中,荏苒露出的骨头架子一般无二。
巨幕中的四人神情而异,有欢喜笑闹着,有担心挂怀者,有淡定安静者,而最小的襁褓婴儿头朝向妇人怀中,正吃着食物而看不到面容。
宁王早已知晓画中内容,因此并不去看,而是站在高台之上俯视场中众人,将众人表情一览无余。
片刻之后,宁王见众人大都交头接耳,议论画中所现场景。
轻咳一声,场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望向宁王。
“今天到场的,都是东洲受人尊敬的尊贵绅士淑女们,孤衷心希望在座的没有一个是蠢蛋,现在眼下正有一个机会出现,可以证明谁的智慧之光比旁人更加闪亮。此画乃是流落异邦多年,因缘际会巧合之下落到孤的手中,其画出自何人之手已不可考,但探究其笔法与构图倒是有些南华真人的画风,不过这与今日之会无关。请大家回答孤王一问,此画卷中,最小的那个骷髅是受何方操控?请大家畅所欲言,若有言辞得法之处,孤必不吝惜财宝!”
宁王说完转身入座,自斟自饮起来。
高台之下众人闻言心动,左顾右盼,行动了起来。
第一个站起身来吸引众人的目光的是财政大臣之子宁越,他身体纤长、神姿玉秀,对着众人点头而笑,一点也不像乃父那般圆滚的像个雍州本地特产白皮猪。
清越卓丽的声音响起,让人响起丝竹之声。
“后生末进,忝颜在此猜测一番,算是抛砖引玉,此画中乃是大骷髅操控着小骷髅。而微臣自幼遍览六经,普阅杂记,知道极西之地有一宗门名为白骨观,其修炼功法最为擅长的便是操控白骨、尸骸,以此为器征伐,其门中之人自身也会变化为森森白骨,让人防不胜防。由此观之,这画中描述的不过是个白骨观弟子在作弄把细,逗趣小儿罢了!“
宁越言之凿凿,场中众人也有听过白骨观之类宗门的,听了顿时赞同的点了点头。
而高台之上苍之瑶闻言掩口,摇头。
“谬矣谬矣,宁兄此言大谬,”一个身着锦缎袍服公子起身摇头笑道,五官轮廓却分明而深邃,眼中瞳色竟然是蓝绿色,一看就不是东洲人士,有眼尖的却认出这是枢密院大臣之子杜赫,他的外貌继承的是他的母亲,一个西域公主。
“宁兄你虽然见识广博,知道白骨观这种西域门派,却不知宁王刚才所提到的,此画卷与南华真人有些许干系。我却对南华真人的相关逸闻有所涉猎,南华真人虽然对骷髅也是情有独钟,但是与那邪门歪道大有不同,追求的是‘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以证‘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之神人境界,乃是仙家正道,绝不是你说的操弄亡者骨骸的邪道。”
“诸位请细看那堠子旁边的妇人右手所持之物,”杜赫遥遥一指,众人望去,大家之前都被那女子左手怀抱的襁褓中,一边吃一边哭的婴儿所迷惑,再细看时果然那女子右手正悄悄放在一根白骨大棒之上,而那大棒却是联通着大骷髅。
有脑筋转得快的便马上猜到,惊叫出声:“是这哺育婴童之妇人在操控大骷髅,再通过大骷髅操控小骷髅!”
杜赫看有人突然说出他所想说的话,也不为意,微笑着补充道:
“整幅画卷平淡生趣,并无骇人妖邪之意,画中之人也是镇定自若,尤其是那地上爬的孩童,面对大小骷髅却无惧色,还想用手去抓,其后妇女脸上也无恐惧之色。因此我可以断定,这大骷髅是被这抱婴妇人所操控,再由大骷髅操控小骷髅,其中关键无非是傀儡之法加上掩人耳目罢了,并没有宁兄说的那般邪乎,宁兄你觉得小弟这番推论如何?”
宁越全程站立着听杜赫说话,听到最后却一脸灰心丧气的坐下,低头举杯便饮,并不答话。
杜赫见了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众人中有知道内情的,知道二人恩怨,且不谈二人之父乃是明面上的政敌,日日在那乾元宫勾心斗角、针锋相对、唇枪舌战,搞的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宁杜二人本人前些日子还为了一个神秘女子大打出手,弄得京都贵胄以为笑谈,此番杜赫胜过一头,宁越心里颇不好受,不答话也是理所当然的。
杜赫这一番言之有物、鞭辟入里的分析让众人心悦诚服,都在交口称赞他的观察细微,所学渊深,杜赫坦然受之,他看向全场,却是再无第三人起立发言。
宁王冷眼旁观广场中的众人多时,听完杜赫之言脸上不动声色,并不马上作结,只是自顾自的饮酒赏月。不多时,见再无人发言,将酒樽一立,正要起身,却听隔座苍之瑶呵呵一笑。
“孤觉得杜赫所说,虽不全中,亦不远矣,玄女因何发笑啊?”宁王问道。
“唔,其实,我只是听台下二位公子所言,想到了一个冷笑话。不过嘛,我看今天夜宴中有诸多年轻才俊聚集,而为此图各抒己见,所发的言论也是相当精彩,我也不由得跃跃欲试了。”
“哦,这么说玄女大人想指点一下吾等了?”宁王笑。
“指点吗,倒是谈不上,一点浅见罢了。”苍之瑶沉吟片刻,也指着巨幕笑道:“对我们修真中人来说,无论是白骨观什么的还是傀儡术都当做是呼吸吃茶一般的平常事物,不会对此感到奇怪,就刚才二位公子所言,其实都有一些道理,说不上谁是绝对正确的,除非能够找到画家本人,不然都是盲人摸象。”
“不过嘛,道理是越辩越明的,我也来谈谈我的道理,就我而言,我会在心中设想,现在假如这个画卷所展现的是一个阵法,而现在的问题是要找到阵法的核心,也就是不找到真正的操控骷髅的人这个阵法就无法停止。我会把自己代入阵主,而我越是将阵心藏得隐秘,我的阵法越是安全,入阵之人越是无法逃离。因此,”苍之瑶顿了顿,说道:“我会将阵心放着最明显的位置,也是最安全的位置,也就是那个我们看不清面容的抱在手中的婴孩!”
“修真一道讲究的是与天斗其乐无穷,天有时候就是我们的潜意识,在大多数人的潜意识里面,孩子多数都是无害的,更别说抱在手中的,所以反其道而行便是破局之法。我的答案就是操控傀儡的便是那个抱在手中的婴孩!”苍之瑶朗声道。
语罢,场中众人皆是沉默不言,其中大多数并不知道阵法是何物,便不知苍之瑶在说些什么,这些人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不过还有一小部分人,因为家中渊源或者是自己的兴趣爱好,对苍之瑶所言“修真”和阵法有所了解,此时去看画中人物位置结构,再和苍之瑶所说互相对照,不由得心中大为赞叹果是如此,但也不敢显露自己对“修真”的理解掌握水平,只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都低头不语了。
宁王自然是知晓“修真”为何物,而且在所有军务之中也是有阵法这一名称的,虽然和苍之瑶所说的并不是同一个事物,但宁王还是可以两相对照、举一反三,便知苍之瑶所说并无可能。
端坐高台之上的宁王见众人沉默,立刻起身,鼓掌,笑道:“哈哈,玄女果然天资聪颖,对书画之道也颇能融会贯通、见微知著,本王觉得玄女所言甚是啊,尔等觉得如何?”
台下众人哪敢拂意,顿时起身鼓掌,交口称赞玄女真是天人,有一颗七窍玲珑之心。
苍之瑶久居深山,哪里见过这种万人称赞、掌声雷动的场面,虽然自持仙女之心,但也不由得红了脸颊。
“既然如此,就按玄女所说,你二人都有道理,一人奖励黄金一千两、贡品锦缎二百匹,而玄女回答立意更加高深,可得双倍,众位以为如何?”宁王笑道。
宁杜二人对望一眼,心中各自叹息,但也都笑着双手抱拳拱起对着高台:“谢宁王赏赐!”
宁王这才笑对苍之瑶:“此番夜宴,玄女可还满意?”
苍之瑶乐呵呵道:“满意满意!”
“满意就好,孤还有军务要办,玄女可继续宴饮,孤先失陪了!”没等苍之瑶回应,宁王对着苍之瑶也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径自走了。
舞女去而复返,音乐重新起调,场中众人重新觥筹交错起来,似乎要不醉不休。
苍之瑶却没有兴趣继续宴饮了,满脑子只想着回去检查宁王所赠宝物,反正宁王已经走了。
这样想着,苍之瑶唤来侍女起驾回宫。
听巫娀说出选择后一条,元木平静的心又跳动起来。
“依然如此,你我击掌为誓。”
巫娀只犹豫了一会,旋即起身,与元木击掌为誓。
“可是我还不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呢?”巫娀提出了疑问。
“做事第一步,搞钱!”元木神秘道。
“我有钱啊!你要多少?”巫娀出身高贵,长这么大不知道缺钱二字怎么写。
“不是我要钱,是我们的事业要搞钱,你钱的来源会受到你父亲的影响和限制,不可轻易动用。而且搞钱不是目的,目的是搞谁的钱?”元木叹气,但是还是循循善诱。
“百姓的钱?”巫娀试探道。
“连年灾难,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早就都是穷鬼了,本道从来没有想过刮穷鬼的钱。”
“那刮谁的?”巫娀不明所以。
“谁有钱刮谁的,县主你知道吗?”元木说,看巫娀还不知道,笑道:“本道在茶馆听人说了,每逢天灾过后,县主都要拉拢贵族捐款,他们交了,才能让县里百姓跟着交钱,得钱之后,贵族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成。”
“你把我弄糊涂了,那到底是刮县主的还是刮贵族的?”巫娀眼中迷茫。
“那当然是——”元木声音拉的很长,“二者都要刮,一个大刮、一个小刮,一个先刮、一个后刮。”
“具体如何去做?”越来越迷糊的巫娀回到了原点,指出问题的核心。
“”巡天司的职责是什么?”元木指出。
“代天巡狩、监察不法!”巫娀在巡天司工作已有几年,顿时产生了肌肉记忆,立即回答。
“现在距离我们最近的不法你知道在哪?”元木提问。
巫娀摇头表示不知,因为她只是小校,上面还有千户,再上面还有指挥使、指挥同知和指挥佥事,现在平时只能听上头安排来搜捕不法之徒,并不能主动出击。
“嗯,本道估计几日之后升职通告便会传达,权力不足这倒不是问题。”元木沉吟道,“咱们的目标暂时只有一个,那就是威廉城中,最大也是唯一的贵族——威廉伯爵!”
“可是父亲对我说过,让我不要和威廉伯爵发生冲突啊!”巫娀苦着脸。
“啊这?这倒是有些麻烦,原来太守是威廉伯爵的盟友之类的人吗?”元木有些头痛。
“不不不,不是的,父亲调到密州任太守才几年,怎么会是威廉伯爵这种镇守地方的贵族的盟友呢?父亲他当时对我说,他对这一世威廉伯爵有过调查,发现这一世威廉伯爵的生母身世来历颇为神秘,牵涉甚广,甚至可能还有道主参与其中,虽然他也知道威廉伯爵做了不少恶事但决定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也让我不要与他发生关联,以免引火烧身。”
“嗯,不是盟友就好,至于引火烧身大可不必担心,先不提前任道主已被放逐,就算事到临头真有不测,本道也敢保证你的安全,至于你的仕途,有你的父亲在就更不必担心。”元木信誓旦旦道。
“那好,我听你的!”巫娀笑着回答。
“那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内线了啊!”元木严肃道。
“好呀!”巫娀浅浅笑。
PS:本文提到的《骷髅幻戏图》真实存在,对它的解释尚无定论,作者一家之言,无需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