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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世代恩仇

琵琶剑歌 琵琶剑 4508 2024-11-11 16:30

  梅花山庄的书房,终年弥漫着一股陈年竹简与檀香混合的沉郁气息。

  午后阳光,透过了高窗的雕花棂格,吝啬地洒下几缕光斑,映照着庄主钟离杰那张阴晴不定的脸。

  其实,他并非草莽匹夫,亦非江湖浪子,其先祖乃是西楚霸王项羽麾下猛将钟离眛!

  流淌在血脉中的骄傲与百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背叛,所带来的刻骨仇恨,如同盘根错节的老藤,早已缠绕进他的骨髓……

  秦朝末年,天下大乱,楚汉相争!

  项羽率雄师争霸天下,派遣将军钟离昧进攻汉王刘邦,多次击败汉军,打得刘邦几乎全军覆没……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战场上胜负反复,鹿死谁手尚未定,功高盖主的钟离昧已遭主疑忌。

  汉王刘邦麾下谋士陈平抓住机会,巧用离间计,楚军上下不合,君臣之间猜疑,钟离眛失去了霸王项羽的信任。

  韩信怀才不遇,后经谋臣萧何推荐,为刘邦重用,授以兵权,率兵直取三秦,十面埋伏杀得项羽兵败如山倒,霸王别姬,自刎乌江……垓下之战以后,钟离眛逃离楚军阵营,投奔了旧友韩信。

  刘邦称帝后,封韩信为楚王,侦知钟离眛逃往楚国,命令韩信追捕,而韩信明里派兵缉拿,实则收为帐下,暗中保护钟离眛。

  纸包不住火,楚王韩信有谋反的嫌疑,汉高祖刘邦采用陈平计策,以出游云梦泽为由偷袭韩信,面对危机,韩信有意发兵抵抗却疑虑未决,有人劝韩信扔掉包袱,杀了钟离眛,献首级给刘邦以表忠心。

  大难临头,钟离眜走投无路,索性面对韩信,悲愤陈词:“刘邦不敢进攻楚国,是因为我在楚国,罢了罢了,捕我献媚吧,我钟离眜项上人头,可保你韩家世代荣华富贵,今日我死,明日你亡!”说罢,毅然拔剑自刎。

  兔死狐悲也罢,惭愧慨叹也罢,韩信还是带着钟离眜首级去拜见刘邦,却被当场擒拿!韩信悔恨交加,仰天长叹:“狡兔死,良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天下已定,我固当烹。”

  刘邦顾忌韩信的战功显赫,暂时赦免,降为淮阴侯。

  而后来,刘邦出征在外时,其妻吕后与萧何合谋,诱杀韩信于长乐宫钟室,夷灭三族!

  兵仙韩信一生中最大污点:卖友求荣不成,功高盖主被诛!

  苟全自身,伤害走投无路故友,弃守为人处世的道德底线,这让韩信抱恨终生,令人哀其不幸而顿足扼腕,怒其不争而痛心疾首!

  同样是死,钟离眜死而无憾,宗族尚存,血缘延续。

  韩信不是死一人,三族蒙难,满门抄斩,断子绝孙。

  从此以后,钟离家族视韩家为世代仇敌。

  远离武安县的深山老林里,有一户铁匠世家,祖传精湛的打铁技艺,却生意清淡,一年四季也接不到活儿,全家几近断炊,不得不改行。

  户主夫妻俩有一个活泼可爱,长得黑不溜秋的儿子,老父亲和老师父健在,身板儿硬朗,可谓祖孙三代同堂。

  富在街心有人求,穷在深山无远亲。

  有一天,门可罗雀,断炊的铁匠家,来了一位贵人,县城富户,赫赫有名的梅花山庄财主老安儿明察暗访而来,重金预定了几柄刀剑!

  天无绝人之路,破产而获救赎,重振家风!

  铁匠铺里面忙得热火朝天,火炉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墙角斜靠着一根根铁条,一个个壮汉们光着膀子赶工,火星四溅,吆喝声打铁声不绝于耳,飘荡在月黑风高的崇山峻岭……

  几个月之后,刀剑打造好,送到梅花山庄。

  华丽精致的刀剑呈现书案,庄主钟离杰懒得看一眼,根本就不屑一顾。

  少庄主钟离明兴冲冲而来,看见几柄崭新的宝剑,拿起来把玩,爱不释手:“父亲,剑打好了?”他喜滋滋拔剑出鞘,三尺剑锋,寒光闪闪,不禁由衷赞道:“嗯,好剑!”

  “好甚么?破铜烂铁而已!”钟离杰思路被打断了,粗声粗气的说。

  “父亲,这可是上好的宝剑啊!”

  “把剑收起来,把嘴巴也闭上!”

  钟郭明愕然了,默默地插剑入鞘,收拾好几柄刀剑。

  钟离杰缓缓吐出一口气:“随便赏给,”想了想,鼻子一扭:“给那几位新来的丁级剑士。”

  “啊?这么好的宝剑,赏给丁级剑士?”钟离明有点吃惊!

  须知,梅花山庄的剑士等级森严,论武功高低,以甲乙丙丁作为等级排列,丁级剑士是最末等的。

  “那又如何?去吧!”目送儿子默然离去,钟离杰眉头凝成了疙瘩,他有点担忧:身为梅花山庄的少庄主,痴爱习武也是好事,可是,有勇无谋是好事吗?

  钟离杰在靠窗的蒲团坐下,望着不远处演武场上龙腾虎跃的弟子们……眼缝间透射出一股阴冷之气,皱眉凝眸,搜索被打断的思路:

  我钟离先祖虽死,一人授首,三族保全!

  你韩家老贼亦死,一人授首,三族陪葬!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就是报应。

  如今,我钟离家族人丁兴旺,锦衣玉食,门庭显贵,而韩家已被灭三族,怎么还会阴魂不散呢?居然还有漏网之鱼!

  赖活不如好死,韩家孤魂野鬼,贫困寒苦,穷途末路,一代名将之后,沦为山野草民,甘与樵夫猎户为伍,穷如乞丐要饭。

  想到这里,钟离杰面无冷笑,亦并无一丝痛快的感觉,总觉得,应该再给这余孽鼠辈们下一点毛毛雨了。

  钟离杰常在灯下冷笑,在月光下散步,或者独自咀嚼葡萄,一颗颗慢慢咀嚼,就像咀嚼仇人的肉,吃光了,脸上才露出一丝释然……

  白天坐禅三个时辰,上午两时辰,下午一时辰,黄昏无风才到院内散步,而夕阳一艳烈即回避室内。

  晚上睡觉也不停思考,半夜三更也会突然爬起,冥思苦想,方丈密室制定方案,文书案牍堆积如山,发号施令时,让管家老安儿朗读一遍。

  不同意,钟离杰化掌如刀劈下,同意,手指凌虚画圆,老安儿代笔圈点,依葫芦画瓢。

  江湖流传的梅花山庄号令,其实出至老安儿的大手笔。

  被人打乱思路则暴跳如雷,忍无可忍,产生情绪反激,恨不得杀了他,就连夫人和儿子也不例外。

  月黑风高之夜,大山深处的铁匠世家出事了……

  这是一桩灭门惨案,也是一桩悬案。

  韩铁匠一家人去屋空,只剩下陋室密墙角内,躲在松炭堆里的那个黑傻小子,天亮了,见到邻居大爷大娘们串门,才抖抖索索地爬出来,哇哇大哭!

  后来,在几十里外的河道捞出韩家遗体,一个个全身没有伤痕。

  怪案奇案,县衙门捕快幸灾乐祸,官府法令严禁私铸兵器,铁匠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既然察无实据,不如暂定为溺水而亡。

  武安县街心福乐酒楼,在一间格外安静的雅座里,梅花山庄主钟离杰宴请邻县的轵县衙门的县掾杨桂。

  没有高朋满座,没有歌妓舞女,只有二人对饮。

  桌上珍馐罗列,美酒飘香,气氛格外沉闷。

  花花公子杨桂,身体微胖,一身罗绮,走在轵县的街上鼻孔朝天,目空一切,今夜却一身普通的深色常服,眉宇间跋扈之气不改,亲自为钟离杰斟满酒,胖脸挤出一丝笑容:“伯父,今日请您移驾,实是有件小事,还请伯父指点迷津。”

  钟离杰端起酒杯,目光平静:“杨县掾客气了,一家人莫说两家话,但讲无妨。”

  今天身在武安县,杨桂小声叮嘱:“伯父,此事办得确实不妥啊。”

  钟离杰举杯示意,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深邃如寒潭:“如何不妥?”

  杨桂压低声音,抑制怒气:“那个黑傻儿子是怎么回事?”

  “他呀,早晚得饿死,不足为虑。”

  “可是,他还没死呢,为何没死?”杨桂鼻子都快气歪了。

  “这并非我意思,”钟离杰扫视门窗,靠近悄声说:“是郭大侠的意思。”

  “郭解?他怎么来了!”

  “正是此人插手,我才没找到那柄剑!”钟离杰恨恨的说。

  “又是这个郭解!”杨桂的肥脸上,鼻子都快要气歪了!

  酒过三巡,杨桂带着几分酒意,凑近咬耳朵:“伯父,那黑炭头小子……虽说不足为虑,终究是个活口,还是……”他眼神狠厉,做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钟离杰眼皮都没抬:“杀了,岂不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如留着,放长线钓大鱼,”他狡黠的笑:“既然有人插手,总得留份厚礼,杨县掾只需管好轵县之事,山野之事,自有山野的规矩。”

  杨桂虽然觉得很不妥,而前辈有言在先,也不便多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尽在各怀鬼胎尽兴回车。

  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回响,驶向夜色中鹰鸷蛇盘的梅花山庄……演武场黑灯瞎火,唯留钟离明练剑的样子像疯魔。

  深居简出,钟离明也算是武痴,喜欢独自在黑夜中疯狂练武,在功力奔突猛进中寻求至高无上的快意!

  一心只练月光剑,两耳不闻窗外音。

  钟离杰斜视儿子,心中盘算:小子还是太嫩了。

  钟离明迎接喜怒无常的父亲,内心已波澜起伏。

  庄主书房一灯如豆,如同钟离杰心中永不熄灭的复仇之火,星火燎原,即将燃烧成无形的火网。

  以梅花山庄为中心,运筹帷幄之中,决胜百里之内,网中有世代仇恨的韩家余孽,有神秘莫测的鹰侠龙剑郭解,有河内郡的江湖豪杰,甚至还有轵县的官府势力!

  深藏于太行山麓的最终杀局,梅雪之计如何收网?

  次日上午,管家老安儿进来报告:“启禀庄主,英雄贴发出去之后,传来回复。”

  钟离杰点点头,问道:“嗯,有哪几路英雄?”

  “庄主,呃,有梁国的韩毋辟、济南的瞯氏长老、淮阳周肤、代郡白氏兄弟、颍川薛况、弘农寒孺等十几路大侠。”

  钟离杰手指轻轻划过这个名字,灰白眉毛下,细长眼睛,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哦?韩毋辟也来了?”

  老安儿恭声答道:“正是。”

  少庄主钟离明悄然走进父亲的书房,静静聆听着,面无表情。

  钟离杰沉吟片刻,肃然朗声道:“代老夫答谢诸位英雄,请率师直取河内郡轵县!”

  老安儿恭声应诺而去,钟离杰看着身旁沉默的儿子,奇怪的问:“功练完了?”

  钟离明默然答道:“父亲,已经练完了。”

  “柔儿呢?”

  “还好,在摇篮里睡觉呢。”说起宝贝女儿紫柔,钟离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才刚刚满六岁,吩咐丫鬟们务必好生伺候,不得有误!”钟离杰也疼爱孙女。

  “父亲,请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明晚,县衙的杨桂,你那大舅哥设宴,要你准时赴宴,最亲不过郎舅,你们俩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父亲,呃……没事。”钟离明暗暗叫苦,妻子杨莲儿的哥哥杨桂,为人飞扬跋扈,阴险狡诈,钟离明不喜欢这位大舅哥。

  明夜赴宴,不知又是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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