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辰时三刻,白鹿庄朱漆大门轰然洞开,晨雾裹挟着号角声涌入雕梁画栋的大堂。青铜兽首香炉中青烟袅袅,将高悬的“替天行道“匾额笼上一层朦胧金纱。居中主位上,韩山童玄色蟒纹披风垂落阶前,腰间九环大刀泛着冷光;左手边刘福通铁塔般端坐着,金刚杵斜倚在虎皮交椅旁;右手侧老夫子一袭月白儒衫,鹤发童颜间暗藏锋芒,手中竹骨折扇轻叩案几,便引得满堂鸦雀无声。
阶下分立两列精锐,左首十大金刚气势如虎。龙首金刚身披锁子黄金甲,额间赤龙纹章随呼吸起伏;怒目金刚环眼圆睁,虬髯倒竖,腰间铜铃叮当作响;六臂金刚六条铁臂各持不同兵器,日光下寒芒交错;四臂金刚双臂挥舞流星锤,铁链破空声呼啸不绝。铁臂金刚裸露的右臂缠着渗血绷带,却仍将丈八蛇矛攥得咯咯作响;铁血金刚怀中抱着镶满铁钉的狼牙棒,猩红披风沾满沙场硝烟;铁棒金刚肩头扛着碗口粗的镔铁大棍,棍身刻满咒文;铁锤金刚双手握着擂鼓瓮金锤,锤面凹陷处还沾着元军的血渍;巨斧金刚的宣花斧足有车轮大小,斧柄缠着防滑的粗麻绳;独臂金刚仅剩的左臂上青筋暴起,单手持钩镰枪,眼神凶狠如鹰。
右列八大罗汉静若古刹神像。降龙罗汉手持鎏金禅杖,杖头龙头吞吐云雾;伏虎罗汉肩头蹲着斑斓猛虎,利爪在青砖地上抓出五道白痕;金身罗汉浑身涂满金粉,在烛火下熠熠生辉,金刀罗汉的柳叶刀寒光凛冽,银枪罗汉的亮银枪缨似在风中燃烧。铜首罗汉脖颈处套着沉重铜箍,神拳罗汉骨节粗大如碗口,独目罗汉眼罩下隐隐透出暗红疤痕,手中铁禅杖重重杵地,震得地砖轻颤。
韩山童起身挥袖,满堂肃立。他目光如炬扫过众人:“今日齐聚,为的是商议抗元大计!“刘福通猛地拍案而起,声如炸雷:“元狗欺我汉人已久,兄弟们随我杀将出去!“老夫子摇扇轻笑,竹影在青砖墙上划出冷冽弧线:“欲破强元,需谋定而后动......“晨雾渐散,大堂内战意与谋略交织,似有惊雷将起。
韩山童将案上密报重重一拍,烛火被震得左右摇晃:“月前哨探传回急报,元廷的'豹师'五万人马正朝白鹿庄扑来!这豹师乃是元军精锐,甲胄锋利、骑射无双,夫子可有破敌良策?“
老夫子抚须沉吟,竹骨折扇轻敲掌心:“倒有上中下三策,明王想听哪一策?“话音未落,刘福通已重重捶案,震得酒盏倾倒:“夫子就别绕弯子了,一股脑说出来!“
“上策,便是暂避锋芒。“老夫子折扇一展,扇面绘着的武侯八阵图在烛光下忽明忽暗,“我军即刻退入秦岭深处,待元军粮草耗尽、锐气消磨,再寻机突袭。此策虽显怯懦,却能保元气无损。“
“放狗屁!“龙首金刚猛然起身,黄金甲上的龙纹随着动作哗啦啦作响,“让我们钻山沟当缩头乌龟?他日江湖好汉谁还瞧得起!“怒目金刚铜铃大的眼睛瞪得充血,铁链哗啦啦甩在地上:“要躲你们躲,老子带兄弟们正面硬刚!“十大金刚、八大罗汉纷纷拔刀抽枪,厅内顿时响起金属碰撞声。
韩山童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剑眉拧成川字:“夫子,这上策......“未等他说完,老夫子已摇着扇子打断:“明王可知'小不忍则乱大谋'?当今江湖,徐寿辉、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虎视眈眈,咱们若与元军两败俱伤,岂不让他人坐收渔利?积蓄实力才是王道!“
“可天下汉人等不起!“韩山童猛地站起,玄色披风扫落案上酒盏,“自崖山之后,我汉人被蒙古铁骑欺压百年!这一战若能大胜,便是点燃中原抗元的烽火!唯有捷报传遍九州,才能让天下英雄看到希望!“他环视满堂激昂的将领,眼中燃起熊熊烈火,“我们不是草寇,是要改天换地的义军!“
老夫子微微一怔,随即抚掌而笑:“明王之志,令人敬佩!既然如此,那便取中策——诱敌深入。“折扇重重指向沙盘上的峡谷地形,“白鹿庄西南三十里的黑风峡,两侧峭壁如刀削,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只要将他们引至此地,定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番交谈布置之后,月色已深。老夫子缓缓踱步回到自己的住处,屋内烛火摇曳。这时,半面书生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将饭菜小心地摆在桌上。
师徒二人相对而坐,半面书生面色阴沉,气呼呼地说道:“这帮人,都是些有勇无谋、无礼之人!先生您主动来帮他们,一片赤诚之心,他们却不知好歹,还大声凶咱们,真是岂有此理!”说罢,他重重地拍了下桌子,眼中满是愤懑。
老夫子轻轻笑了笑,眼神温和,道:“看来你气都气饱了,是不是这饭也不想吃了?咱们初来乍到,他们对咱们不了解,有人不服气是正常的,莫要太放在心上,快吃饭吧。”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吃饭的董宁抬起头来。半面书生看向董宁,问道:“小师弟,你怎么看这群人?”
董宁放下碗筷,认真地看了看半面书生,道:“这群人武艺高强,确实都是江湖一流水准,单论战力,十分不凡。而且从他们的言行来看,也定然是义气当头。不过,他们江湖之气太过浓厚,平日里只知道争强斗狠。没有统一的管理、安排和统帅,根本不懂得什么时候该进攻,什么时候该后退。他们只会一味地追求杀人刺激、过瘾,这样下去,必定是兵家大忌啊,大明王虽然能聚拢这批人,但却不会统帅这批人。”
半面书生听了,微微皱眉,陷入了沉思,而老夫子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忧虑......
忽听得门外传来三声轻叩,不等众人回应,木门已“吱呀”推开。韩山童携着韩林儿踏月而入,玄色披风上还沾着夜露,却掩不住眉间飞扬的喜色:“夫子夜宴,不介意多添两副碗筷吧?”
屋内陡然一静。董宁慌忙放下碗筷起身,半面书生与夺命书生已抢步上前挪椅。老夫子更是疾步相迎,竹骨折扇“啪”地收拢:“明王折煞老夫了!快请上座!”
韩山童按住老夫子肩膀,径直在末席落座,反倒将主位空着。他笑着打量局促的董宁,目光如炬:“夫子,你这小徒弟可不简单!刚才三言两语便点破义军症结,这见识,寻常军师都不及。”
老夫子抚须而笑,眼中掠过一丝欣慰:“明王谬赞了。宁儿自幼在终南山道观习武,倒是沾了几分道门先天罡气。只是比起二位师兄的儒家浩然正气,终究少了些沉稳。”
“浩然正气?先天罡气?”韩山童爽朗大笑,声震屋梁,“在我看来,能杀元军的就是好势气!”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刀锋映着烛火,韩山童抚掌大笑,目光在董宁与韩林儿身上来回扫视:“小先生与小犬年纪相仿,不如就在林儿身边做个少保,平日里切磋武艺、谋划军机,你们年轻人话题更多!“韩林儿闻言双眼发亮,迫不及待地凑上前,眼中满是期待。
董宁一时怔住,下意识转头看向老夫子。烛光下,老夫子竹骨折扇轻点掌心,含笑点头:“明王抬爱,只是这前程之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话语虽淡,眼中却藏着鼓励之意。
少年咬了咬唇,思忖片刻后抱拳行礼:“承蒙明王错爱,董宁愿效犬马之劳。“话音刚落,韩山童已重重拍上他肩头,爽朗笑声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
众人重新落座,青铜灯盏中的火苗渐次低垂。待用过饭菜,庄内更鼓已敲过两响。韩山童遣开旁人,与老夫子对坐于雕花榻上,案头摆着新沏的苦茶。窗外月色如水,将两人长谈的身影映在窗棂之上,直至更鼓三响,那谈论军机的低语声仍在夜色里时断时续。
董宁轻掩房门,独倚木窗。夜色如墨,唯有寥寥星辰在天穹闪烁,月光穿过斑驳的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银斑。他望着那片深邃的夜幕,心中思绪翻涌。
远处传来几声更鼓,夹杂着隐约的马蹄声,更添几分乱世的萧瑟。星辰虽亮,却在无尽的黑暗中显得如此渺小,恰似这乱世中的每一个人。董宁不禁感慨,天下之大,烽烟四起,在这混沌未明的世道里,又该如何寻得一方安身立命之所?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几分。想起白日里韩山童的邀请,想起老夫子那鼓励的眼神,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或许,这就是他的使命。哪怕如星辰般渺小,也要在这乱世中,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