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舱内的光线是刺眼的冷白色，与灯塔通道内相对柔和的照明形成鲜明对比。空气里弥漫着高浓度消毒喷雾的味道，几乎盖过了机油和金属的气息。数个身穿全封闭白色防护服、头戴透明面罩的工作人员已经等在那里，他们手中的仪器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光芒。

　　马克对格雷戈尔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指向房间中央的几个平台：“站上去，依次进行。需要暂时解除所有外部装备，包括武器和……尤其是你们的防毒面具。”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目光紧紧锁定在格雷戈尔和瓦尔基里娅的脸上，这无疑是信任度的最大考验。

　　士兵伊万首先看向格雷戈尔，在得到政委几乎难以察觉的颔首同意后，他第一个迈步上前。他将激光步枪小心地放在平台旁指定的武器收纳架上，然后开始沉默地卸下身上的装备：弹药包、手榴弹、工兵铲……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只是日常维护。最后，他停顿了一下，双手扶住了那顶标志性的筒状军帽和与之相连的防毒面具。

　　即便是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他一瞬间的僵硬。对于克里格人而言，防毒面具不仅是装备，更是身份的一部分，是隔绝外部污染（无论是化学还是精神上的）的屏障。在陌生的、可能充满未知孢子和病原体的环境中主动摘下它，近乎于一种亵渎。

　　但命令就是命令。伊万深吸了一口气——通过面具过滤器的、带着熟悉橡胶和活性炭味道的空气——然后利落地解开了卡扣，将面具和帽子一起摘了下来。

　　一张年轻却饱经风霜的脸暴露在冷光下。他的肤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脸颊瘦削，下巴线条坚硬，嘴唇紧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专注，仿佛刚刚摘下的不是呼吸器官，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工具。他将面具小心地放在武器旁边，然后站上平台，身姿依旧挺拔如松。

　　工作人员上前，用仪器扫描他的全身，重点检查了耳后、腋下等容易藏匿微小生物的褶皱处。仪器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显示一些辐射残留和未知的微量元素，但没有发现所谓的“脊蛊”或其他活性污染源。一名工作人员取了他的指尖血样，快速分析后，对马克点了点头。

　　“通过。可以穿上内部防护服。”马克示意旁边架子上准备好的、灯塔通用的灰色连体工装。

　　伊万默默照做，换衣服的过程迅速而安静，没有丝毫局促。当他穿上那身略显宽松的工装后，除了那头利落的短发和冰冷的表情，他看起来和灯塔的普通守卫已无太大区别，只是那挺直的脊梁和时刻准备战斗的姿态，依然醒目。

　　接下来是瓦尔基里娅。

　　她的动作比伊万更慢一些，也更……引人注目。冉冰几乎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这个气质冰冷、指挥若定的女军官，面具下会是什么样子？

　　瓦尔基里娅先解开了军大衣最上面的扣子，然后才伸手去处理面具的卡扣。她的手指修长而有力，动作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当面具被取下时，一头被汗水浸湿的、略显凌乱的灰色短发首先露了出来，然后是全貌。

　　她的脸同样苍白，但线条比伊万更加柔和清晰，只是那种柔和被一种极致的冷硬所覆盖。鼻梁高挺，嘴唇很薄，颜色很淡。最让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睛，和伊万一样的灰蓝色，但更深邃，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到底，也映不出任何倒影。长时间佩戴面具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压痕，非但没有减弱她的气势，反而增添了一种历经磨砺的质感。她看起来比冉冰想象的要年轻，但也远比她认识的任何同龄人都要……古老和沉重。

　　瓦尔基里娅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微微睁大眼睛的冉冰，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只是在确认环境。然后她将视若生命的防毒面具和军帽轻轻放在一旁，踏上了平台。

　　扫描过程类似。仪器在她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稍长了一些，显示出的辐射指标和生理参数有些异常，但仍在“人类”范畴内。工作人员低声交流了几句，似乎对她的肾上腺素水平和某种肌肉密度读数感到惊讶。

　　“通过。”马克再次点头，目光在瓦尔基里娅脸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这样的女人，在灯塔也极其罕见。

　　最后轮到格雷戈尔政委。

　　他走上前，没有立刻卸下装备，而是先用那只独眼环视了整个消毒舱，仿佛在评估潜在威胁。然后，他才开始动作。他先解开了腰间武装带，将爆弹手枪和仪式性的佩剑放在武器架上，动作庄重。接着是那件象征着政委权威的双头鹰纹章披风。最后，他才伸手，解开了那顶装饰着骷髅徽记的政委帽和下面的眼罩。

　　当眼罩被取下时，露出了下面一道狰狞的、从眉骨一直延伸到脸颊的陈旧伤疤，那只受伤的眼睛虽然闭着，但疤痕的扭曲依然让人触目惊心。他的脸比两位下属要沧桑得多，皱纹深刻，嘴角习惯性地下撇，带着不怒自威的严厉。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之处，连那些工作人员都不自觉地避开了视线。

　　他站上平台，接受扫描。仪器在他身上发出的提示音更多，尤其是旧伤疤附近和骨骼关节处，显示着长期战斗留下的各种痕迹和植入物（尽管技术水平在灯塔看来可能很原始）。血液分析同样显示他处于一种高度应激但又被完美控制的生理状态。

　　“通过。”马克看着格雷戈尔，语气正式了许多，“格雷戈尔政委，欢迎来到灯塔。现在，请三位随我来，城主摩根大人正在等候。”

　　格雷戈尔微微颔首，重新戴上眼罩和政委帽（但没有披上披风，也没有拿回爆弹手枪，这是表示善意的姿态？还是更深的算计？），瓦尔基里娅和伊万也沉默地重新戴好军帽（但面具暂时收起），跟在他身后。

　　当他们走出消毒舱，再次踏入灯塔内部相对“正常”的环境时，感觉已然不同。他们失去了最外层的物理防护，但也终于得以用真面目接触这个陌生的世界。对于习惯隐藏于面具之后的克里格人来说，这是一种赤裸，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冉冰看着瓦尔基里娅挺直的背影和那头显眼的灰发，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自称来自“克里格”的人，他们摘下面具后露出的，不仅仅是面孔，更是一种与灯塔幸存者截然不同的、仿佛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灵魂底色。

　　而会面城主摩根，才是真正的考验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