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时候还有你大伯。”他顿了顿，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你大伯那时已是内定的少宗主，他暗中周旋，偷偷给了月华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钱财，还托旧部在天斗城找了这块地方，帮她建起了月轩。这些年来，若非你大伯在暗中多方照拂，月华一个弱女子，想在天斗城这般鱼龙混杂之地站稳脚跟，创下这番基业，又岂是易事。”

　　“至于你大伯唐啸……”唐昊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眼底深处藏着化不开的愧疚与沉重，“他扛着宗主的重担，一边要应对武魂殿无所不在的施压与挑衅，一边还要安抚宗族内部因我之事而起的诸多不满与纷争……这些年，他替我担了太多，也受了太多委屈。我这个当年任性妄为的‘逆子’，倒是连累了他……”

　　“那您……为什么从不跟我说？”唐三抬起头，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于亲情血缘的懵懂与一丝被隐瞒的失落，“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咱们家，就只剩下我们父子两人了。”

　　“以前……不能说。”唐昊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儿子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上，那目光里混杂着深沉的爱护、无法言说的愧疚，以及历经风霜的疲惫，“你小时候，魂力未成，心性未定，我怕你过早知道这些，会分心，更怕昊天宗过往的恩怨，或是武魂殿的耳目找到你，以我当年的状态，未必能护你周全；后来你长大了，进了史莱克学院，有了自保的能力，也渐渐能独当一面了……可我还是没说。”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这些陈年的债，过往的恩怨，本就是我当年种下的因，理应由我来承担后果。既然已经让你过了十几年清静日子，又何必再让你徒增烦恼，背上这些本不该属于你的重担。”

　　他说着，目光落在唐三衣袋处，转移话题道：“把那林越给你的玉牌拿出来，给我看看。”

　　唐三连忙从口袋里取出玉牌，递到父亲面前：“是。他说凭这个能进月轩，您要去见姑姑吗？我跟您一起，万一……”

　　“不用。”唐昊接过玉牌，指尖在“月轩”二字上摩挲，冰凉玉面渐渐暖了，“你不用跟来，去蓝霸学院——弗兰德带着你的同学们已经过去了，都在等你。月轩是你姑姑的地界，我一个人去就行，这么多年了，我也该去见见她。”

　　唐三还想劝，唐昊却摆了摆手，语气多了几分坚定：“你在学院好好修炼，照顾好伙伴，别让我操心。等我处理完月轩的事，会去找你，到时候……关于你母亲的事，我也跟你细说。”

　　说完，他把玉牌揣进怀里，转身往巷外走，黑衣渐渐融进暮色。

　　唐三站在原地，望着父亲的背影，手里攥着药草包，心里又暖又沉，原来那些未说出口的家族旧事里，藏着父亲这么多年的隐忍与担当。

　　晚风掠过小巷，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蓝霸学院的方向走去。

　　……

　　夜幕如墨，悄然浸染天斗城。

　　月轩之内，廊下的红灯笼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细密的灯笼纸，在青石板上洒落一地细碎光影，与初升的星辉遥相呼应，为这清冷的夜平添几分暖意。

　　厅内，林越与唐月华刚刚落座。桌上，精致的瓷盘中盛着色泽金红、勾芡透亮的松鼠鳜鱼，蒸腾的热气带着酸甜的香气袅袅升起，与旁边泥封初启、醇香四溢的女儿红交织，尚未斟饮，已满室生香。

　　这难得的宁静夜晚，本该是一段温馨的时光。

　　“轩主，林公子。”

　　一名侍从步履稍显急促地走入厅内，声音恭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份宁静。“门外有位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到访，手持我月轩的贵客玉牌，说是轩主的故人，特来拜访。”

　　林越与唐月华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眼中都已了然。

　　唐月华立刻起身，素手轻轻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裙摆，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却依旧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快请。”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沉重感，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过往的尘埃与遗憾之上。

　　身影出现在厅门口的光影交错处。

　　来人一身玄色劲装，布料普通，却浆洗得干净挺括，穿在他挺拔如岳的身躯上，自有一股历经千锤百炼后沉淀下的、不容忽视的气度。

　　脸上往日的胡茬尽去，露出线条硬朗、饱经风霜却依旧英挺的面容，仿佛利剑拭去了尘封。

　　那双曾经被酒精和颓废蒙蔽的眼眸，此刻虽仍深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结，却已然恢复了几分属于昊天斗罗的锐利。

　　来人正是唐昊。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唐月华身上，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仿佛透过眼前这位气质雍容华贵的月轩之主，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因武魂变异而魂力停滞，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黯然的骄傲少女。

　　在撇了一眼唐月华身旁的林越后，随即，这丝惊愕化为了一种复杂难言的恍然，眼神也渐渐柔和下来，带着身为兄长却让自家妹妹只能依靠外人的愧疚与一丝“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他微微侧头，看向坐在唐月华身旁的林越，目光如实质般扫过，带着身为兄长本能的审视，也带着几分对“妹夫”这个身份的探究，最终，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姿态不算热络，却已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善意。

　　“二哥，”唐月华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思念与委屈，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林越也随之起身，脸上带着从容而真诚的笑意，伸手虚引向主位：“昊天冕下，一路劳顿，请上座。家常便饭，正好边吃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