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街道在上午十点之后变得略微喧闹。

　　菜市场的叫卖声、老人推着小推车走动的轮子声、小孩的跳绳声……这些生活的噪音混在一起，让整片街区呈现一种“表面稳定的活力”。

　　可顾青知道——

　　这片“正常的热闹”，正在一层薄薄的皮下，压着巨大的、不正常的沉默。

　　就像一个人发着热，被厚厚的棉被捂住，旁人看不出，他自己却知道不对劲。

　　地下商场的铁门后，暗层心脏正憋着气。

　　憋得越久，下一口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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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学贴面扫描进行到第二个小时。

　　小刘技术熟练，探头一寸寸贴在铁门、门框、墙基、侧边混凝土梁上，像在为一扇门做“全身 CT”。

　　屏幕上出现几十条曲线叠加。

　　大多数地方都能反射出一些微弱波形——

　　说明结构还在，不算太坏。

　　但有一条线，从头到尾几乎是直的。

　　直到让人心惊。

　　小刘嘴唇发白：

　　“这一段……完全无反射。”

　　何工程师接过屏幕，皱眉：“这一段……就是门里第一层楼梯的位置。”

　　韩顾问：“楼梯？”

　　“小刘，把那张老结构图调出来。”

　　几秒后，平板上出现一张九十年代的地下商场平面图。

　　简陋、线条歪、测量单位还是手写的。

　　但最关键的部分依旧看得清楚。

　　北入口的门后面，是一个“落差四米”的下沉式楼梯间。

　　再往下，才是真正的地下商场主体。

　　小刘指着无反射的那部分：“从波形上看……这段楼梯间，不是空的，也不是实心的。”

　　何工程师：“那是什么？”

　　小刘艰难开口：

　　“像是……塌了。”

　　整个小组瞬间沉默。

　　楼梯塌了。

　　意味着地下商场的“入口结构”已经被历史改写过一次。

　　但没人记录，也没人知道什么时候塌的。

　　上层封死铁门之后，再也没人进去确认。

　　韩顾问面无表情：“塌到什么程度？”

　　小刘摇头：“不知道。但从波形来看……至少不是‘完全塌’。”

　　顾青听着，不说话。

　　他贴着铁门站了几分钟，就能想象里面的结构。

　　四米的下沉楼梯。

　　塌，不是直接垮掉，而是——

　　塌陷+悬空。

　　有一段可能完全碎了，变成坡状碎石。

　　另一段可能只是挤压变形。

　　更关键的是：

　　塌陷之后形成的不规则空间，就像一道新生的“裂口”。

　　声音会从那里逃逸。

　　空气会从那里穿行。

　　如果通道下方还有空腔——

　　那就是一条“暗层呼吸道”。

　　顾青朝铁门更近一步。

　　耳朵贴上去。

　　冰冷的一瞬间，他听见了——

　　不是声。

　　是缺声。

　　地下空间太大、太空、太深，

　　以至于所有自然声音都被吸进去，

　　没有任何一点回上来。

　　像一个巨大的胃袋，

　　空空的，

　　深深的，

　　在耐心等一口空气。

　　“何工。”顾青低声，“你们能不能把扫描线往右移一点？”

　　“右？这里是承重墙啊。”小刘惊讶。

　　“我知道。”顾青说，“但……声从那里偏了一次。”

　　“偏？”何工程师皱眉，“你是说里面有比楼梯更‘深’的地方？”

　　顾青点头：“不是楼梯。”

　　“是楼梯后面的……第二层空腔。”

　　他刚说完，小刘操作探头，把探针轻贴在铁门右侧两寸的位置。

　　仪器发出一声轻响——

　　紧接着，所有波形全部沉到最低点。

　　屏幕黑了半秒。

　　再亮起，仍然是一条直直的、毫无反射的线。

　　小刘倒吸一口冷气：“这里……这里完全‘吞声’！”

　　何工程师眼睛睁大：“承重墙后面……不应该是无反射区域！”

　　小周抹了把汗：“那后面到底是什么？是空的吗？是塌的吗？还是……是井？”

　　韩顾问没有表态。

　　顾青轻声说：

　　“是‘心脏的入口’。”

　　所有人一时间都看向他。

　　“井口和冷却塔，是外围的呼吸点。”

　　“未连通段，是空气传输的暗流。”

　　“而这里——”

　　顾青抬手，贴在铁门右框的那寸位置。

　　“是所有声音最终被吸进去的地方。”

　　“像喉咙。”

　　小刘喃喃：“心脏……喉咙……”

　　顾青不笑。

　　“暗层心脏不会在井底。”

　　“不会在冷却塔。”

　　“更不会在那栋旧楼下面。”

　　“它会在一个‘有巨大空腔，又被封死几十年’的地方。”

　　“而且——”

　　顾青侧过头，耳朵贴在墙面上。

　　在所有外部噪音的缝隙里，

　　他听见了——

　　“咚。”

　　不是呼吸。

　　也不是井底那种沉重的“嘭”。

　　是极深处……某个大空腔的轻微收缩。

　　像一个巨大的、封了几十年的腔体，

　　在慢慢适应外界的压力变化。

　　像一只冻僵的手指，

　　第一次试图弯曲。

　　顾青缓缓说：

　　“它在动。”

　　小周吓得一个激灵：“谁？！”

　　顾青侧头：

　　“里面的空腔。”

　　“暗层心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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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铁门外的空气沉得发冷。

　　巷子被云层完全遮住，光线暗下来。

　　几名居民好奇往这边张望，小周立刻把警戒带拉得更大，示意他们避开。

　　韩顾问沉声问：

　　“顾青，你刚才听到的，是结构移动？”

　　“不完全是。”顾青说。

　　他一直盯着铁门的右上角。

　　那里……微微动了一下。

　　不是粉末掉落那种动。

　　也不是风吹。

　　是墙体内部的声音传到外壁，被放大了极微小的一次。

　　人耳几乎不可能分辨。

　　但顾青可以。

　　“里面有一个体积……很大的空间。”他缓缓说，“它在调整，就像在重新找平衡。”

　　何工程师全身僵着：“找平衡……通常发生在——”

　　“——地下空腔准备塌陷前。”小刘抢着说，声音发抖。

　　韩顾问冷声：

　　“说重点。”

　　何工程师深吸一口气：

　　“如果暗层心脏正在移动，这意味着它内部的压力分布正在变化。”

　　“变化到一个临界点，就会触发——”

　　“——区域性塌陷。”

　　小周瞬间脸白：

　　“那二十四栋楼……”

　　“可能会掉下一部分。”何工程师沉声，“但真正危险的是——”

　　他抬头看向铁门。

　　“暗层心脏上方的地层，如果塌陷，会像漏斗一样，把周围所有重量往中间吸。”

　　“吸进去？”

　　“是。”何工程师咬牙，“就是你们口中的——‘拖’。”

　　现场突然安静得可怕。

　　冷却塔的风声从远处传来，越过街区，贴着墙皮滑过去。

　　风声里……混着一个东西。

　　像极低极低的“吸气”。

　　顾青的眼睛猛地抬起。

　　他听见了。

　　暗层心脏的第一声——

　　真正的吸气声。

　　比井底那几声更深。

　　比冷却塔那几声更稳。

　　像一个沉睡三十年的地下巨兽，

　　终于吸到第一口完整的空气。

　　“它开始呼吸了。”

　　顾青喃喃。

　　“第一次真正的呼吸。”

　　韩顾问马上：

　　“多大的呼吸？”

　　顾青眼睛一动不动，看着铁门：

　　“整个片区的空气……往它那里沉了一寸。”

　　小周吓得几乎要跪：“一寸？！”

　　“这只是开始。”顾青沉声。

　　何工程师声音发干：

　　“一寸空气沉降，相当于——地层表面出现毫米级的压力差。”

　　“再几次呼吸，就会变成厘米级。”

　　“再几次……”

　　顾青接过话：

　　“就会变成——地面沉降。”

　　韩顾问冷静到可怕：“多快？”

　　顾青闭上眼，听了三秒。

　　三秒后，他睁开眼：

　　“它在加快。”

　　“呼吸间隔，从三小时……缩到四十分钟。”

　　空气沉。

　　风静。

　　沉默的地下商场铁门后——

　　整个暗层心脏，

　　第一次以“真正醒来的速度”，做出第二次吸气前的蓄力。

　　顾青轻声说：

　　“我们没有三天。”

　　“我们连一天都没有。”

　　“暗层心脏……

　　今晚就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