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界层的黑暗开始向我收缩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这一次不会像前两次那样给我缓冲。
影子没有站在我侧面。
也没有站在我后方。
它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
像是在等待。
像是……它知道这一次,它不能干涉。
我深吸一口气。
“影子。”
“第三次死亡……到底是什么?”
影子的形体轻轻抖了一下。
像风吹过被钉在地上的黑布。
“我不能告诉你。”
“第三次——必须由你自己面对。”
“因为这一次……并不是幽界层找出来的。”
“是你自己心底……藏得最深的死。”
黑暗陡然往前推开。
像有人在我胸口点燃一根黑色的火柴。
嘶——
整片空间亮起了一线红。
不是光。
是——落日。
我愣住。
眼前是一座楼顶。
我站在十几层高的旧居民楼顶端,风吹得我衣服猎猎作响。
天空沉沉的,像大片旧胶片。
影子没有跟上来。
它被幽界层隔在一个透明的壁后。
它看得到我,但进不来。
“这里……是哪里?”
我知道答案。
但我还是问了。
影子轻轻说:
“你十九岁那年……最深的一次绝望。”
我的心脏狠狠缩了一下。
不想记起来的记忆,却被幽界层像撕开疤一样拉出来。
——父亲病重。
——学费交不上。
——三份兼职没找到。
——唯一亲近的人离开。
——夜里崩溃到彻底无声。
那天夜里,我确实上了楼顶。
但我没有想过自杀。
我只是……想吹风。
想让冷风把心里的乱都吹走。
我站在栏杆外,是因为那地方风大,可以冷静。
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
连我自己都刻意不去回忆。
可幽界层此刻将它完整还原。
连那天的风都一样。
影子隔着透明壁看着我,轻轻说:
“这次……不是‘事故’。”
“不是‘被替换’。”
“不是‘被延迟’。”
“是你自己的心——曾经有过的‘坠落’。”
“那一刻,你离死……只有一步。”
风声在耳边呼啸。
我看见栏杆外的世界。
高楼。
夜灯。
远处的路。
那一刻,我的心口真的发疼。
十九岁的我站在那里时,从来没有承认过一句话——
“我撑不住了。”
我从来没对任何人说。
也没对自己说。
但那一夜,幽界层知道。
它知道我心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个念头。
不是“想死”。
是“我能不能撑下去”。
风突然变轻。
楼顶的夜色突然变深。
我看见一个影像。
是十九岁的我。
坐在栏杆上,双手撑着身后,脚悬在半空,脸埋在臂弯里。
肩膀在抖。
那一夜,我确实哭了。
无声的哭。
哭得肩膀一抖一抖。
那个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影子低声:
“李砚。”
“第三次死亡,不是幽界层‘挑出来’的。”
“是你自己在那个年纪……藏进去的。”
幽界层的风突然停住。
它要开始了。
——第三次死亡:坠落之心。
我往前迈一步。
脚尖几乎触到栏杆外的空气。
影子几乎是在吼:
“李砚!!不能往外走!!!”
“这里的‘你’不是你!!是你当年留下的——‘坠落可能性’!!!”
我回头看影子。
“我知道。”
但我的眼睛,看着那个十九岁的我,坐在栏杆外边,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幼兽。
风吹着他。
吹得他几乎失去平衡。
我心里溢出一种说不出的痛。
我第一次意识到——
那晚我不是“去吹风”。
我是真的撑不住。
影子猛地敲透明壁。
“李砚!!快说!!”
“说——当年的你没有想死!!”
“说——那不是自杀!!那是绝望!!!”
我摇头。
“影子。”
“那晚……我确实不是想死。”
“但我确实……没有想活。”
影子的形体第一次出现了裂纹。
“你不能这样承认!!!”
幽界层的风突然变得巨大。
像一只看不见的动物张开嘴巴,要把我和当年的我一起吞下去。
我脚边的地面开始倾斜。
栏杆外的黑暗拉扯着我。
十九岁的我突然抬起头。
眼睛里没有光。
没有希望。
只有一点点微弱的——空。
幽界层的力量开始逼迫我:
——承认当年的我想死。
——承认那就是“真正的死亡”。
——承认我今天必须“补回”那一死。
我知道,如果我顺着它的方向走,只需要一步。
我会像当年的自己一样,在风里……完全掉下去。
这一次不会有人救。
不会有司机提前刹车。
不会有命运的偶然。
不会有父亲撑住的那一分钟。
我会直接摔下。
幽界层——就是要我死在这里。
影子疯狂地敲着透明壁。
“李砚!!”
“你要活!!!你必须活!!!”
“你不能承认那一晚是你的死!!!”
“那一晚——你撑过去了!!!”
“你活下来了!!!”
“你走下楼了!!!”
“你后来做了所有的事!!!”
“你后来遇见我!!!”
“你后来进入行动组!!!”
“你现在——站在这里!!!”
风声呼啸到像百万只羽毛同时被撕裂。
十九岁的我坐在栏杆外,忽然轻轻开口:
“你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
我喉咙一震。
那不是他问的。
那是我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
“为什么我一个人撑着?”
“为什么我一个人扛?”
“为什么所有的苦都落在我身上?”
“我撑得住吗?”
幽界层抓住了这句。
风声瞬间变成低语:
你撑不住。
你撑不住。
你撑不住……
影子嘶吼:
“李砚!!!回应它!!!说出来!!!”
我抬头。
看着十九岁的自己。
看着那个孤独到窒息的我。
我第一次,没有逃避。
我轻轻说:
“我确实撑不住。”
风停了。
黑暗停了。
连幽界层都停了。
影子身体一下子僵住。
“你——!!!”
我继续说:
“我那晚真的撑不住。”
“但我还是活了下来。”
“因为——”
我声音一点点稳起来:
“撑不住,不等于想死。”
“撑不住,也不等于会死。”
“撑不住——是人会有的正常状态。”
“那晚我没有想到死。”
“我只是……累了。”
“累到不想动。”
“累到不想面对。”
“但我心底那一点点想活的念头……哪怕小到几乎看不到……”
“仍然在。”
十九岁的我看着我。
不再空。
不再绝望。
风从他身上吹过去。
他慢慢消失。
像一道终于被承认、终于被放下的影子。
幽界层的风彻底安静。
影子跪在原地,整个人像散了一样。
它抬头,看着我。
声音哑得不像它:
“你做到了。”
“你完成了第三次死亡。”
“你从你的‘坠落’里……走出来了。”
黑暗收束。
甬道恢复。
幽界层的气息如潮水般退去。
影子望着我。
“李砚。”
“你现在……是真正属于活着的人。”
但它的最后一句话,却比幽界层的寒风更冷:
“不过——你也是井底最危险的那一个人。”
“因为真正经历过三次死亡的人,才会成为——第四封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