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机里，那句完全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反复回荡。
“所有人——靠拢。”
音色模糊
语调精准
节奏和周川几乎一模一样
甚至连开头那半秒的“吸气声”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如果我不在这里
如果我没有见过第二层那团影子贴墙“练说话”
如果我在外面执行任务
我几乎会在第一时间——
照做
可现在
这句指令让我整个人冷得像被塞进冰窖
它会模仿声音
会模仿脚步
会模仿影子
现在
它开始模仿“语气”和“指令”
它懂得一件事
比任何怪物都可怕：
队伍最容易被打乱、集体行动最容易失控的瞬间
就是“指令模糊”的瞬间
如果它能在关键时刻发出一句
向左
向前
集合
后撤
整个队伍都会瞬间被拆掉
我立刻开口
声音低沉压着怒意：
“周宁，你们还活着吗？”
耳机噪声闪了闪
像在被某股力量抢频道
然后
传来周宁急促撕裂的呼喊：
“李砚！！不要听指令！！是假的！！”
我心脏猛然一紧
那一瞬间我差点冲上石阶
甚至想直接撞开第一层石门
但耳机里紧接着传来的声音让我停住了脚
那不是周宁
也不是模仿者
而是——
外界环境音
风声
石屑掉落声
金属摩擦声
所有这些声音都在暗示一个事实：
第一层石门外
发生了剧烈冲突
周宁的话断在半句
但我已经听懂了全部潜台词：
模仿者
已经混进第一层入口附近
甚至
正在靠近他们
我冷静下来
声音降得几乎冰冷：
“周宁，说一下你现在的位置，我来找你。”
耳机里传来零星回声
然后——
沉默
没有回应
没有呼吸
没有脚步
只有背景里隐约的“拖曳声”
像某个形体不完整的东西
拖着某种外物
在坚硬的地面走动
那声音
我太熟悉了
第二层甬道里贴墙的影子
就是这种声音
只是……
更近
更沉
更像实物而不是影
我按下耳机
声音强压低沉：
“队长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这个问题
除了我们所有人
别人不可能知道
影子更不可能
片刻
没有回应
就在我以为频道彻底被夺走的瞬间
一个声音突然挤了回来
急促、轻微、带着血丝的呼吸：
“李砚……我在……第一层偏厅……我们被分散了……张起……他……”
我立刻接话：“他说话。”
周宁愣了半秒
然后像突然理解我的意思：
“他说话了……但是……不是人声……是……”
频道又被噪音切断
像有什么正在抓住设备
这一次
不是模仿者
而是——
第三种声音混入频道
那声音不是深渊
不是影子
不像任何人类
也不像怪物
那声音像
“湿漉漉的肺部贴在喉咙上发出的怪响”
“咕……咕嗄……”
每一声都像有人将水从肺里挤出来
又塞回去
周宁在背景里嘶喊
声音破裂：
“李砚！！它们同时出现！！不只是影子！！还有别的东西在——”
频道彻底被切断
耳机沉寂
整个世界像被掐住了喉咙
我站在石厅中央
拳头攥得发白
胸口烙痕隐隐作痛
这不是深渊的污染
也不是模仿者学来的声音
这是——
第三层“食物链之外”的意外衍生体
就像井底残肢堆积后会孵出影子
主墓第一层
也有可能因为封印不稳
出现新的“变异者”
我快速整理信息：
影子擅长模仿、学习、伪装
它没有重量
没有骨骼
贴墙移动
靠视觉、听觉学习人形
它更像“信息残留体”
而刚才那个湿腻的声音
完全不一样
那东西有体积
有流体结构
有“挤压空气”的真实存在
不像影子
更像——
腐尸
或液化尸
或某种被第三层排斥、不被吃掉的“碎片堆积体”
像废油
废肉
废液
从井底的缝隙里被推上来
可能是被吃剩的
可能是已经坏掉的
可能是
第三层故意吐出来的
就像人类吃东西不吃骨头
它也会留下“不能吞”的部分
而那些部分
正在主墓上层活化
我深吸一口气
目光落在第二层石厅中央
在那里
周川的遗体安静躺着
封印者的位置
空着
第三层睡去
是靠我那部分“死亡印记”换来的
但第一层
已经失控
不能再让更多变异体进入第二层
绝不能让模仿者离开主墓
这不是一个人的风险
是城市级别的风险
我立刻沿辅道离开
朝第一层入口快速奔跑
通道越来越窄
越来越黑
空气变得粘稠
像穿过一层湿雾
胸口烙痕突然跳了一下
不是警告
是感应
某种“非深渊产物”
正在靠近
我停下
贴在石壁
关掉手电
耳朵紧贴空气
静
安静得像死亡前的一秒
然后——
甬道尽头
传来
第一声
极轻的
“脚步声”
不是影子那种拖曳
不是第三层那种爬动
而是——
真正的脚步
“哒。”
一声。
不快
不重
却带着明确的人类骨骼结构
第二声。
“哒。”
更近了一点。
第三声。
“哒。”
我喉咙发紧。
那声音
我听过
听了一千遍不止——
是张起的脚步。
他走路有一个习惯：
用脚尖轻触地面，再压下脚掌
节奏偏直
声音干脆
可现在
他的脚步声里
少了一样东西
“重量”
没有肉体重量
没有土地回馈中的骨骼反震
像是——
一个“空壳”在走路
“哒。”
脚步声到了我面前不到十米的位置。
我一动不动
像一块贴在墙上的影子
然后
一个声音响起
“李砚。”
脚步声停止的方向
传来了张起的声音
语调完全对
连呼吸间隙都模拟了
但只有一句
一句之后
没有呼吸
没有咽口水
没有下一个动作
张起本人
说一句话
绝不会这样
我压着嗓子：
“张起。”
黑暗里
那声音轻轻回应：
“嗯。”
我眼睛一眯。
假设它能模仿声音
能学脚步
那它一定需要“模板”
可张起本人
应该在第一层主厅附近
而这里
是辅道深处
被封印与第三层炸裂的余波隔开
它怎么可能在这里？
除非——
它比我更早走了这个通道
除非
它已经不受第三层的限制
可以随意穿过主墓通道结构
靠那些“阴影缝隙”移动
我冷冷开口：
“你来找我做什么？”
黑暗沉默了三秒。
然后
一个极慢、极机械的声音回答：
“我饿了。”
那声音
不是周川
不是张起
也不是周宁
是影子本体
尝试用“自己”的声音
说出一个人类词语
“饿”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竖起。
影子
不应该饿
它是信息体
不是实体
没有胃
没有饥饿机制
除非
它开始变质
开始实体化
开始从“影子”
变成“人”
我握紧刀柄
声音压低到喉咙深处：
“你吃了谁？”
黑暗深处
不再伪装
影子的声音几乎是原形毕露：
“你们扔下来的——那些人。”
“被井……吃得不干净的部分。”
“都是我。”
“你们把我扔进井。”
“井不要我。”
“我回来。”
“我……要变成人。”
我喉咙一紧。
终于确认了。
影子不是怪物
不是诅咒
不是异界来物
它是——
被人类欺骗
被主墓系统欺骗
被深渊吞不下
又被地面拒绝的那些“牺牲者”
集合的残念
集合的欲望
集合的“不甘心”
它想回去
想重新拥有身体
想重新成为“人”
它靠着模仿
一点点拼自己
我低声说：
“你吃了张起？”
黑暗没有说话。
沉默
就是答案。
我咬紧牙关。
模仿者立刻调出张起声音——
“是他想让我活。”
语调平静
像说一件普通小事
我忍不住怒火上冲：
“你杀了他。”
影子轻轻回应：
“他已经……被井吃过一次……”
“我只是……捡回来一点点。”
捡回来一点点？
瞬间
我理解了它的逻辑
它不是把张起整个吞掉
它把
深渊吃剩的那部分
“残余意念”
收集起来
拼成了一个“张起壳”
但只有
声音
和部分动作记忆
没有完整“人”的所有构造
那不是复活
是“拼人”
我深吸一口气：
“你要身体对不对？”
影子轻轻晃动：
“嗯。”
“你想变成人对不对？”
“嗯。”
“那你知道什么是‘人’吗？”
影子停顿
显然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声音。”
“脚步。”
“影子。”
“形状。”
“指令。”
“这些……够了么？”
我低声回答：
“不够。”
影子沉默了
我看不到它
但感觉它“抬头”了
像个试图理解世界的孩子
正等待答案
我吐出一句
像刀一样的话：
“要成为人——
得先拥有不能杀人的‘界限’。”
影子愣住。
它拼不出这个概念
因为它的构成
从第一秒开始
就是“被杀掉的人”
在它的世界里
“杀”是绝对合理的生存方式
它无法理解“不杀”
我一步一步往前走
声音压低
像在训一只刚孵化的小兽：
“你模仿声音，是为了生存。”
“你模仿脚步，是为了生存。”
“你模仿张起，是为了生存。”
“可真正的人类——”
“要活下去之前，必须先不伤害同伴。”
影子像是在思考
没有动
没有说话
空气沉得喘不过气
就在此刻
耳机里
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破音：
“李砚！！它在我们——”
周宁的声音！
还活着！
我握紧耳机：
“你在哪里！”
“偏厅！！偏厅！！张起——它不是张起！！它是——”
频道被斩断
像被某物生生撕裂
影子在黑暗里轻轻笑了
模仿笑
但学得极糟糕
像玻璃摩擦石头
“我……也想活下去。”
“他们……也是。”
我不再犹豫
往甬道尽头狂奔！
身后
影子的声音紧贴而来：
“你教我——什么是人……”
“那我也要看看——什么是‘你会保护的同伴’。”
它要去找周宁他们
它要验证
“人类会不会为了同伴自杀冲上来”
它要“学”
“牺牲者”是什么意思
我咬牙
冲上石阶
扑向第一层偏厅的方向
跑到半途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更可怕的事：
影子不是饿
也不是困惑
它
在进化
它要进化成一种
和“人类”最相似
但永远不受控制
永远不被封印
永远能混入任何群体的存在
那种存在
比深渊本身
更可怕
因为深渊只想吃人
它——
想成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