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游戏竞技 纵横天下之沉浮2

第92章 三万骸骨

  洛阳陷落、晋怀帝被俘的惊天噩耗,如同一口巨大的、裹挟着血锈与焦灰气息的丧钟,在淮北上空沉闷地回荡,将魏先生这支残存队伍中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与侥幸,彻底击得粉碎。然而,这震撼人心的消息,仅仅是为这场浩劫拉开了一道沉重的帷幕。紧随其后,从洛阳方向侥幸逃脱的、形同鬼魅的幸存者们,所带来的更为具体、细致入微且充斥着血腥气的叙述,才真正将这场国难的残酷与惨烈,以一种近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重压,狠狠地碾过每个幸存者的心脏。

  最初的、如同霹雳般的震惊逐渐褪去后,更多从那个巨大坟场中九死一生爬出来的、精神濒临崩溃的幸存者——有面色惨白如纸、官袍破碎的低阶官员,有身上带伤、眼神涣散如惊弓之鸟的溃兵,有蓬头垢面、失了主人的士族家仆,甚至有个别侥幸躲过屠刀、衣衫褴褛的市井小民——带来了更加详尽、也更为骇人听闻的证词。这些叙述不再是模糊的“城破”、“焚毁”等概括性词语,而是带着具体方位、场景和触目惊心数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屠杀报告。

  【数字的重量:具体惨烈的冲击】

  “……杀疯了,彻底杀疯了……从宫城杀到官署,从官署杀到里坊……”一个丢了一只胳膊、伤口还渗着脓血、蜷缩在微弱篝火旁的溃兵,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仿佛灵魂已被抽走,只剩下嘴唇无意识地嚅动,发出梦呓般的声音,“那些穿着朱紫官袍的王公……那些深宅大院里的家眷……还有守城时活下来的兄弟……没跑掉的百姓……见人就砍,逢人便杀……鸡犬都不留啊……”

  “到底……死了多少人?”赵伍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几乎能猜到答案,却仍忍不住追问,仿佛需要这残酷的数字来确认那难以置信的灾难规模。

  那溃兵浑身剧烈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从呆滞中被拽回残酷的现实,脸上肌肉扭曲,露出极致的恐惧,嘴唇哆嗦了半晌,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具体……谁……谁数得清……光是朱雀大街到阊阖门那段……尸首就堆得……堆得下不去脚……怕是有好几千……后来……后来有从宫里逃出来的内侍偷偷说……光皇城内外……就不止一万……再算上各坊市……整个洛阳城……怕是……三万人……都打不住啊……”

  三万人!

  这个冰冷的数字,像一块从天而降的、浸透了鲜血的巨碑,轰然砸进死寂的人群中,将所有人最后一点生气都压得粉碎。三万,不是一个轻飘飘的统计数字。它意味着多少个像他们这样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流民队伍?相当于多少个河内郡那样繁华县城的全部人口?这意味着,那座曾经汇聚了天下菁华、象征着晋室荣耀与权力的煌煌帝都,在其陷落后的短短数日之内,其核心区域的人口——那些维系帝国运转的王公贵胄、官僚士人、禁军将士以及服务于此的庞大市井阶层——遭到了系统性的、惨无人道的大规模屠戮,几近灭绝。

  【想象的炼狱:从繁华帝都到人间鬼域】

  队伍陷入了一种比哭嚎更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只有篝火中枯枝燃烧发出的噼啪爆响,以及远处荒野中不知名野兽的凄厉长嚎,更反衬出这死寂的可怕。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试图拼凑那幅地狱般的景象,却因想象力的极限和本能的抗拒而支离破碎,只剩下无尽的寒意。

  一位曾在洛阳府衙做过书吏、如今须发凌乱、官仪尽失的老者,此刻再无法维持镇定,老泪纵横,用枯槁的拳头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嘶哑得如同破锣的哭嚎:“南宫门啊!平昌门!还有那铜驼大街!往日里是何等景象?车如流水,马如游龙,冠盖云集,簪缨满目……可现在呢?全是血!全是残缺不全的尸首啊!三公九卿,多少累世公卿的府邸……司徒王公满门、太仆荀公一族……几百年的钟鸣鼎食之家,一夜之间……就这么……就这么没了啊!断子绝孙了啊!”

  另一个侥幸从西市火海中逃出的商贩,面色焦黑,眼神中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哆哆嗦嗦地补充了更多令人作呕的细节:“抢……抢完了值钱的东西,就放火……好几百年传下来的府库、藏书院……一把火就没了……好多水井都被填满了……没吃的,没喝的,后来……后来活着的人也开始……也开始吃……”他说不下去,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能吐出一点酸水。

  这些碎片化的、带着血泪的叙述,逐渐拼凑出一幅清晰得令人绝望的画面:昔日那个笙歌鼎沸、锦绣成堆、汇聚了天下财富与文明的帝都,已然化作一座巨大无比的露天坟场。巍峨的宫殿沦为断壁残垣,焦黑一片;曾经车水马龙的街衢巷陌,被层层叠叠、姿态各异的尸骸所堵塞,凝固的血液使道路变得泥泞粘稠;连那流淌不息的洛水,据说也被尸体堵塞、被鲜血染成了骇人的赭红色(此为当时常见的夸张表述,极言惨烈)。这场屠杀,远非单纯的生命毁灭,它是对一个时代政治、文化、精英阶层的斩草除根式的毁灭,是文明根基的断层式崩塌。

  【李丰的震撼:个体在历史狂澜前的渺小】

  李丰听着这些如同亲历者梦魇般的叙述,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太康年间,父亲在田间劳作歇息时,偶尔望向西方,眼中带着朴素农夫对帝都洛阳的模糊向往与敬畏,那是秩序、繁华与天命的象征。然而,此刻他耳中所闻,却是这个象征物最彻底、最血腥的崩塌与终结。

  三万骸骨!这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他的意识深处,让他对“乱世”二字的理解,达到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新层次。这不再仅仅是他们这些底层流民在荒野沟壑中悄无声息的、个体性的死亡,而是统治阶层在其权力核心被集体性、展示性屠戮的、赤裸裸的暴力宣言。它宣告了一个冰冷彻骨的事实:在这场席卷一切、碾碎一切的巨大浩劫之中,没有任何阶层、任何身份能够获得豁免。所谓的士族荣耀、官宦尊严、甚至是生命本身,在绝对化的、失控的暴力面前,其脆弱程度,与蝼蚁并无二致。

  他下意识地望向一直沉默不语、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魏先生,又扫过周围那些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同伴。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感,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复国?中兴?这些曾经在某些人心中或许闪过片刻的词汇,在此刻这“三万骸骨”铸就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虚妄,甚至可笑。晋朝的统治根基,已经被连根拔起,砸得粉碎,抛入了历史的血海。他们这些侥幸存活下来、如同风中残烛般飘零的幸存者,所要面对的,将是一个旧秩序彻底崩坏、充满未知与凶险、需要完全重新定义的野蛮世界。南下,其意义已然蜕变,不再仅仅是为了躲避战火、求得一线生机,更是要在这片文明沦丧的废墟之上,去寻找一种极其渺茫的、重新定义“生存”方式的可能。

  那“三万”这个数字,不再是一个冰冷的统计,而是化为了一个沉重的、散发着血腥气的烙印,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深处,成为他对这个时代残酷本质最深刻、最无法磨灭的认知。永嘉五年这个炎热的夏季,伴随着洛阳城冲天的烈焰、洛水畔堆积如山的尸骸以及三万冤魂无声的哀嚎,一个时代,连同其所有的辉煌与腐朽,彻底落下了帷幕,留下的只有一片血色浸染的废墟和无尽的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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