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游戏竞技 纵横天下之沉浮2

第39章 第一道征发令

  洛阳城三月那场血雨腥风的宫廷政变,其冲击波并未止步于九重宫阙的朱墙碧瓦。它如同投入一潭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死水中的巨石,最初激起的惊涛骇浪般的恐慌过后,并未迅速平息,而是转化为一种更为具体、更为沉重、也更为持久的压力,沿着帝国僵硬的官僚脉络,自上而下,层层加码,最终如同不断累积的泥石流,以山崩地裂之势,轰然倾泻至河内郡的土地上,压垮了每一个像李家堡这样的村庄,碾过每一个农户早已不堪重负的脊梁。

  元康元年四月,春寒料峭,杨骏伏诛、藩王入京的消息所带来的巨大震惊与不安尚未在人们心头完全消化,另一道更加冷酷无情、直接关乎生死存亡的指令,便裹挟着凛冽的寒意,以“十万火急”的姿态,从郡守府发出,经由县衙、乡所,最终如同一道催命符,递到了里正王福颤抖的手中。这一次,不再是语焉不详的流言蜚语,也非年年照例的赋税加征,而是盖着郡守鲜红官印、字字如铁、不容置疑的——征发令。

  消息是由面无人色、几乎连滚爬爬的乡啬夫带来的。他甚至顾不上召集村民,便一头撞开了王福家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将一卷用火漆密封、仿佛带着硝烟味的紧急公文,死死塞进王福怀里,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急促的奔跑而嘶哑变形:“王……王里正!大……大祸临头了!郡里……郡里下了死命令!为……为‘彻底肃清杨逆余孽,确保京师绝对安固’,限令我河内郡,十日之内,必须筹措军粮十万石!征调精壮民夫五千名!即刻集结,押运粮草,奔赴洛阳!延误一刻,即以贻误军机论处,从上到下,严惩不贷!”

  王福如同被一道霹雳击中,浑身一颤,双手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那卷轻飘飘的绢帛文书,此刻却重如千钧,几乎让他拿捏不住。他哆哆嗦嗦地撕开密封,展开文书,上面冰冷刻板的官方辞藻,一字一句,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上,烙在他的心上。不是商议,不是摊派,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死命令。逾期或数额不足,里正、乡啬夫、乃至县尊老爷,都将被追究“贻误军机”之罪,轻则革职查办,抄没家产,重则锁拿入狱,甚至可能人头落地!

  【任务的分解:无法承受之重】

  河内郡虽素有“粮仓”之称,但十万石粮食,几乎是掏空郡县官仓大半储备的天文数字,加之去年收成平平,民间存粮本已捉襟见肘。这十万石,无疑是要刮尽官仓老底,并榨干民间最后一滴油水。而那五千名民夫,更是在春耕生产最紧要的关头,抽走郡内最核心的青壮劳力,这无异于杀鸡取卵,断绝来年的生机。

  这无法承受的重担,被郡守府以雷霆手段,迅速分解摊派至下属各县。温县分到的份额是:粮食八千石,民夫四百人。县衙大堂内,县令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最终只能将指标硬性压给各乡,限期五日完成。李家堡所属的乡,分摊到了粮食一千石,民夫五十人的沉重任务。

  当王福从乡所回来,步履蹒跚,面色死灰,站在祠堂前那熟悉的位置,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份最终分解到李家堡头上的、如同死刑判决书般的任务——需凑集粮食一百二十石,出壮丁八名——向闻讯聚集而来的全体村民宣布时,整个祠堂前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一百二十石粮食!对于一个人口不过百十来户、刚刚熬过春荒、家家粮囤早已见底、平日碗里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村庄而言,这简直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数字。这意味着要搜刮掉村民们未来数月乃至半年的活命口粮,甚至包括预留来年播种的种子!而出八名壮丁,对于这个规模有限的村落来说,几乎是抽走了所有能顶门立户的主要劳动力,剩下的老弱妇孺,如何能完成眼前迫在眉睫的春耕播种?今年的收成,已然注定颗粒无收,或寥寥无几!

  【绝望的蔓延:村里的死寂与骚动】

  死寂,如同厚重的幕布,笼罩了祠堂前的空地,压抑得让人窒息。片刻之后,这死寂被更猛烈的绝望和恐慌所打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澎湃。

  “一百二十石?!这是要逼我们吃土吗?把全村刮地三尺也凑不齐啊!”

  “八个丁!八个顶梁柱啊!地里的活儿谁干?一家老小谁养活?这是要我们全村等死啊!”

  “他们在京城里杀得你死我活,凭什么要我们饿着肚子、抛家舍业去给他们送粮卖命?这还有天理吗?”

  “没法活了!这真是没法活了!朝廷这是不给我们留活路啊!”

  凄厉的哭喊声、愤怒的咒骂声、绝望的哀求声、以及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交织混杂在一起,祠堂前瞬间乱成一锅沸粥。有年迈体弱的老人受不住这刺激,当场两眼一翻,晕厥过去,被人七手八脚抬到一旁;有妇人捶打着胸口,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有平素硬朗的汉子,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抱着脑袋,肩膀剧烈耸动,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一种末日降临般的、彻底的绝望气息,如同致命的瘟疫,迅速弥漫开来,吞噬了每一个人。

  王福站在冰冷的石阶上,老泪纵横,混着鼻涕,他也徒劳地试图安抚,声音却虚弱得如同蚊蚋:“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啊!这……这是郡守府的严令,是……是朝廷的旨意啊!抗命不遵……那是……那是要满门抄斩,祸灭九族的大罪啊!咱们……咱们就是砸锅卖铁,卖儿鬻女……也得……也得凑啊!”他的话,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更遑论说服这些已被逼到绝境的乡邻。

  李守耕僵立在人群中,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不住地哆嗦,身体微微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一百二十石粮食分摊下来,像他家这样有三十亩熟田的中等农户,至少要拿出近十石!这几乎是他家地窖里全部的存粮,包括那金贵无比、关乎来年生计的种子粮。而出丁,他家三个男丁,李守耕自己年事已高,必然要从李丰和李茂中选出一人!是让沉稳能干、已成家中支柱的长子李丰去?还是让年轻气盛、尚未经历风雨的次子李茂去?无论谁被征走,奔赴那刚刚经历血洗、前途未卜的洛阳前线,从事危险艰辛的粮草运输,都无异于生死未卜的放逐,这个风雨飘摇的家,都可能瞬间失去一根顶梁柱,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李茂紧紧攥着双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而不自知,他眼中交织着巨大的恐惧和被逼入绝境后产生的、近乎疯狂的愤怒。李丰(时和岁丰)则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沿着脊柱急速攀升,瞬间弥漫至四肢百骸。他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已不再是寻常意义上的徭役或赋税,这是赤裸裸的战争动员!是统治阶层内部血腥权力斗争所产生的巨大成本,被毫无怜悯、变本加厉地转嫁到了帝国最底层、最无助的生产者身上。所谓的“平乱”与“拱卫”,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言,其代价竟是家园的彻底破产和至亲骨肉的生死离别。

  【李丰的职责:残酷的执行】

  作为被卷入帝国最末梢治理网络的“邻长”,李丰被迫成为了这残酷政策最直接的执行者之一。心力交瘁的王福,将筹集粮食和登记丁口的具体差事,硬性摊派给了各位邻长。李丰需要硬着头皮,挨家挨户地去敲响那扇扇承载着绝望的门,去统计、去催促那根本不可能凑齐的救命粮食,去登记那些名字背后可能意味着永别的壮丁。

  他首先踏入了孙老五家低矮、昏暗的土屋。孙老五久病卧床,气息奄奄,家里早已断炊多日,全靠邻里偶尔接济和挖野菜度日。听到要出粮出丁的消息,孙老五那瘦骨嶙峋的妻子,“扑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李丰面前,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裤脚,仰起一张因长期饥饿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哭得声嘶力竭,字字泣血:“丰哥儿!李邻长!行行好!发发慈悲吧!你看看俺家……锅底都朝天了!娃他爹就剩一口气吊着……要是再把俺家唯一的半大小子拉去当夫……俺……俺这一家子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你……你给王里正,给上头磕头作揖,求求情,饶了俺家吧!”

  李丰喉头如同被巨石堵住,眼眶发热,他想伸手搀扶,却觉得手臂有千斤重,任何安慰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虚伪和苍白。他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承受着这锥心的刺痛。

  他又来到周木匠家。曾经意气风发的周铭,自从仕途梦碎后,日渐消沉,家境一落千丈。面对李丰带来的征粮通知,周铭脸上露出一抹近乎癫狂的冷笑,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喃喃道:“粮?呵呵……早就吃光了。命?倒是还有一条,烂命一条!朝廷要,只管拿去!这世道,活着是受罪,死了……说不定倒是解脱!”他的话语里,充满了看透一切的悲凉和彻底的厌世情绪。

  每一户都是一幕惨绝人寰的悲剧。面对乡邻们形形色色的绝望、压抑的愤怒、卑微的哀求,李丰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这微不足道的“邻长”身份,在庞大的、冷酷的国家暴力机器面前,是何等的渺小、无力且可悲。他非但无法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反而成了这残酷政策最前端的触手,亲自将绝望送入每家每户,承受着来自乡亲们的怨恨、不解以及自身良知无情的鞭挞。

  【章节结尾:无法完成的任务与未来的阴霾】

  五日的限期,在巨大的恐慌和徒劳的挣扎中,转瞬即逝。李家堡倾尽所有,变卖了家中仅存的稍微值钱的家当,甚至不惜借下驴打滚的高利贷,去邻村黑市上籴买高价粮,最终,也仅仅凑出了不足八十石粮食,距离一百二十石的目标,相差甚远。而壮丁名单上,为了凑数,不得不在名册上填上了一些年老体弱或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真正能出力的青壮年,大多早已闻风而逃,或躲入深山,或远走他乡,不见踪影。

  王福带着这远远不足额的粮草和那份充满水分的丁册,步履沉重地前往乡所复命,等待他的,必然是上官雷霆震怒的斥责、难以想象的惩罚,以及后续更加凶狠的催逼。

  这道突如其来的征发令,像一道深可见骨、永难愈合的狰狞伤疤,狠狠地刻在了元康元年的春天,也刻在了每一个李家堡村民的心上。它无情地宣告,洛阳城内的权力更迭与血腥厮杀,不再是与底层小民无关的宫闱秘闻或茶余谈资,其带来的惨痛代价,正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由这些最为卑微的农民,用他们赖以活命的粮食和视为生命的子弟来支付。太康年间那层脆弱的、勉强维持的平静假象,被这道征发令彻底撕得粉碎。乱世的血腥序幕,以这样一道沾满泪血、写满绝望的指令,正式拉开。未来的日子,看不见丝毫光亮,只剩下更加深重、仿佛没有尽头的苦难,和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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