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游戏竞技 纵横天下之沉浮2

第40章 夺粮

  元康元年四月中旬,河内郡的春日景致彻底失了颜色。杨柳依旧抽着嫩芽,田里的麦苗也挣扎着泛起一层薄薄的绿意,但弥漫在乡间空气中的,却是一种比料峭春寒更刺入骨髓的阴冷与恐惧。郡守府那道限期筹粮、征丁的十万火急命令,如同一柄悬在头顶、寒光闪闪的利剑,期限一过,剑锋便毫不留情地斩落下来。李家堡倾尽所有、东拼西凑的不足八十石粮食,与摊派的一百二十石定额相差悬殊。里正王福从乡所回来时,面无人色,脚步虚浮,带回来的并非期盼中的宽限,而是上官雷霆震怒的斥责,以及一支紧随其后、杀气腾腾的郡兵督粮队。

  这不再是以往那些熟面孔、带着市侩精明前来“催缴”的胥吏。为首者是一名身着陈旧但齐整皮甲、腰挎环首刀、面色冷硬如铁的郡兵队正,眼神锐利如鹰,透着一股沙场带来的戾气。他身后跟着十余名手持长矛或腰挎短戟、神情凶悍、纪律森严的兵卒,以及几名负责登记造册、眼神躲闪却难掩刻薄的钱粮吏。这一行人马踏破清晨残存的宁静,蹄声杂沓,尘土飞扬,径直闯入李家堡,那股肃杀之气,明白无误地宣告:他们此行不再是“征收”,而是武装“夺取”。

  【暴力催征:从盘剥到掠夺】

  队伍在祠堂前那片熟悉的空地勒住马匹,队正甚至没有下鞍,只是居高临下,用马鞭的鞭梢直指闻讯赶来、浑身筛糠般颤抖的王福和聚拢过来的、面带惊惶的村民,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宣读判决:

  “王里正!限期已至,粮额短缺过半!尔等是要以身试法,尝尝‘贻误军机’的滋味吗?今日,本官奉郡守严令,亲自督缴!差一升一合,唯你是问!现在起,各村各户,打开粮仓,逐一盘查,按军需征调!”

  “按军需征调”这五个字,如同丧钟,在每个人心头重重敲响。这意味着,一切常例、户等、余粮的界限都被打破,官府可以根据“需要”(实为欲望),直接闯入民宅,搜刮任何被视为有用的粮食和物资!这是赤裸裸的、毫无遮掩的抢劫!

  队正不再多言,手臂一挥,身后的兵卒如同得到指令的猎犬,立刻如狼似虎般扑向村中。在钱粮吏的指引下,他们分成数队,粗暴地用脚踹开一扇扇简陋的院门,无视主人的哀告,径直冲向每个家庭视为命根子的粮仓或储粮的角落。刹那间,整个村庄被哭喊声、凄厉的哀求声、兵卒粗暴的呵斥声、翻箱倒柜的碰撞声所淹没,昔日宁静的村落,瞬间沦为人间地狱。

  李丰(时和岁丰)家那低矮的土墙院,也未能幸免。两名面色黝黑、眼神凶狠的兵卒,在一名尖嘴猴腮的钱粮吏带领下,闯了进来。李守耕和张氏闻声从屋里冲出,脸色煞白如纸,李守耕下意识地张开双臂,试图阻拦,声音带着哭腔:“军爷!长官!行行好!容俺们再说几句……”

  “滚开!奉命行事!阻挠者以抗命论处!”为首的兵卒毫不客气,一把将瘦弱的李守耕推搡开,力道之大,让李守耕踉跄几步,险些摔倒。钱粮吏则熟门熟路地直奔墙角那个用泥土垒砌、覆盖着草垫的粮囤而去。

  他掀开草垫,用一根铁钎插入粮堆,探了探深度,又抓起一把粟米看了看成色,对兵卒点了点头,语气淡漠:“尚有存粮,成色尚可,充作军粮无误。”

  兵卒闻言,立刻解下随身携带的巨大麻袋,抄起靠在墙边的木锨,二话不说,就开始一锨一锨地将金黄的粟米铲入袋中,动作迅猛,如同在挖掘无主的财宝。

  “不能啊!军爷!不能全拿走啊!”李守耕见状,如同被剜了心肝,疯了一般扑到粮囤边,用自己干瘦的身躯死死护住所剩无几的粮食,老泪纵横,声音嘶哑绝望,“这是俺全家活命的口粮啊!还有……还有留着秋播的种子啊!你们拿走了,俺们……俺们一家老小可怎么活?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活命?”那钱粮吏停下记录的手,扭过头,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而残忍的冷笑,“前线平乱的将士要不要活命?洛阳城的安危还要不要了?耽误了军国大事,你们这些草民有几个脑袋够砍?识相的就赶紧让开,否则……”他瞥了一眼身旁持矛而立的兵卒,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一名兵卒上前,粗暴地抓住李守耕的胳膊,用力将他从粮囤边拖开,狠狠掼在冰冷的泥地上。张氏和李丫吓得魂飞魄散,抱在一起,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哭。

  这时,李丰和李茂刚从田里闻讯狂奔回来,冲进院子,正好看到父亲被推倒在地、兵卒疯狂装粮的一幕。李茂血气上涌,双眼瞬间赤红,怒吼一声,顺手抄起靠在墙角的锄头,就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拼命。李丰眼疾手快,死死从后面抱住弟弟,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按住。他清楚地看到,这些兵卒和胥吏的眼神里,只有执行命令的冷酷和对平民生命财产的极度漠视,与太康年间那些为索贿而刁难盘剥的胥吏截然不同。这是一种被战争机器异化后的、毫无人性的效率至上主义。此刻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无异于以卵击石,只会招致更残酷的镇压,甚至当场格杀。

  【粮仓见底:希望被连根拔起】

  兵卒们动作麻利,毫不留情。不仅将李守耕家粮囤中看得见的粟米尽数装袋,连藏在角落瓦罐里、张氏精心挑选留作来年种子的、颗粒最饱满的谷种,也被翻找出来,毫不吝惜地倒入麻袋。更令人心寒的是,张氏日夜赶工、准备用来织调绢的几捆上好的丝麻,也被钱粮吏指认为“可抵粮帛的物资”,强行夺走。

  整个过程迅疾而粗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原本还有小半囤、寄托着一家人全年希望的粮仓,已被扫荡一空,只剩下仓底一层混杂着泥土和糠皮的碎粒,以及空气中弥漫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李守耕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那几乎见底的粮囤,仿佛整个人的魂魄都被抽走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张氏抱着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丫,母女俩的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被夺走的,不仅仅是糊口的粮食,更是这个家庭用汗水浇灌出的、对未来微薄而坚实的希望,此刻被连根拔起,碾得粉碎。

  村子里,类似的惨剧在各家各户同步上演。稍有迟疑或流露出不满,便会招来拳打脚踢,甚至被绳索捆绑,当作抗命者带走。昔日维持着表面“法度”的征粮程序,彻底沦为了武装暴力下的公开洗劫。空气中混杂着粮食被扬起时的尘土味、村民撕心裂肺的哭嚎、兵卒凶恶的呵斥以及皮甲摩擦的涩响,构成了一幅乱世降临、弱肉强食的残酷图景。

  【李丰的冰冷认知:战争机器的本质】

  李丰站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扶着几近虚脱的母亲,看着失魂落魄、仿佛瞬间苍老十岁的父亲,耳中充斥着来自四邻八舍的悲声,心中没有沸腾的怒火,只有一片死寂的、透彻骨髓的冰冷。

  他彻底明白了。当统治阶层内部的权力斗争,从朝堂的阴谋算计升级为你死我活的军事冲突时,维系社会运转的一切规则——王法、秩序、伦理、乃至最基本的民生——都会在“军事需要”这头巨兽面前,轰然崩塌,让位于最原始、最高效的暴力掠夺。此刻的国家机器,其核心功能已从维持社会基本运转,异化为服务于内战需求的吞噬装置。它的触角,毫不留情地伸向了帝国肌体最末梢、最无力反抗的细胞——农民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

  这种“征发”,其本质不再是“管理”或“汲取”,而是赤裸裸的“消耗”。它根本不在乎农民的生死存亡,不在乎土地的休养生息,更不在乎来年是否还有收成。它唯一的逻辑,就是满足眼前这场内战贪婪无比、永无止境的消耗。夺走的,不仅是农民当下活命的口粮,更是断绝了未来再生产的一切可能。这是比任何天灾都更为可怕、更为彻底的人祸,是一种系统性的、自上而下的毁灭行为。

  太康年间那种在盘剥与生存之间尚存一丝喘息缝隙的、脆弱的“秩序”,已然彻底土崩瓦解。元康元年的这个春天,用血与泪的事实,冷酷地宣告:在这乱世之中,底层的农民,不仅仅是赋税和徭役的来源,更是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掠夺、被消耗的“耗材”。

  【章节结尾:被掏空的村庄与人心】

  郡兵督粮队满载着抢掠来的粮食和物资,如同饱餐后的狼群,扬长而去,马蹄声消失在村口,只留下一片死寂和漫天尘土。整个李家堡,仿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席卷而过,炊烟不再升起,因为家家户户的锅灶都已无米可下。最初的嚎啕大哭渐渐平息,转化为一种更深沉的、令人心悸的麻木与沉默。每个人的脸上都刻着同样的印记:彻底的绝望。活下去,靠什么?希望,在哪里?

  李守耕在李丰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挣扎着站起身,蹒跚地走到那个几乎空了的粮囤边。他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不停颤抖的手,从仓底捧起一把混杂着糠皮、尘土和少许碎米的混合物,久久地凝视着,浑浊的老泪无声地滑过深刻的脸颊皱纹,滴落在掌心那象征着一无所有的混合物上。那不仅仅是粮食被夺走的切肤之痛,更是一种支撑了他一辈子的信念——对朝廷法度的最后一丝敬畏、对勤劳能够换来生存的最后一点信任——随着那些被抢走的种子和口粮,一同彻底死去了。

  李茂一拳狠狠砸在土墙上,粗糙的墙面擦破了他的指关节,渗出血珠,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满腔无法宣泄的屈辱和如同野草般疯长的仇恨。这个家,这个村庄,乃至这个他生于斯长于斯的天下,眼前所见,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看不到丝毫光亮的黑暗。

  太康年间的太平幻梦,早已碎成齑粉。而元康年间的残酷现实,则是从公然夺走农民活命的口粮和来年的种子开始,一场赤裸裸的、毫无底线的生存之战,已然拉开血腥的序幕。帝国的根基,正在被它自身内部权力斗争所催生出的疯狂,一点一点地啃噬、掏空,走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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