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都过了，鹏城的天儿还跟闹着玩儿似的，一会儿闷得人冒汗，一会儿又刮点小凉风。

　　楚听风坐在沈南山家那个老式藤椅上，手里捧着杯热茶，眼睛却盯着对面墙上的地图。

　　那地图跟平常的不太一样，上面用红蓝铅笔划拉了不少圈圈道道。

　　“看明白了？”

　　沈南山端着个紫砂壶，给他添了点水。

　　“有点明白了。”

　　楚听风收回目光。

　　“您是说，咱们现在这点成绩，搁在国家眼里，也就是个小水花？”

　　“水花不小了。”

　　沈南山放下壶，坐回自己的竹椅。

　　“从北河镇一个小作坊，折腾到跟日本人合资，搞品牌授权，还能出书开班，你这速度，放在全国也算拔尖的。”

　　“可问题是，你现在这四条腿走路，走的是稳当，但走不远。”

　　楚听风坐直了身子：“您指点。”

　　“你看啊。”

　　沈南山掰着手指头给他数。

　　“合资厂，你是占了股份，可核心技术在人三友手里，你就是个分红的小股东。”

　　“供应链基金，那是聪明，绑着上下游一起活，可说到底，还是挣点利息钱。”

　　“品牌授权更不用说，雅集那些东西，糊弄外行还行，懂行的一眼就知道不是正主。”

　　“出书开班，名头是响了，可那玩意儿能当饭吃？一场培训收几个钱？”

　　楚听风没吭声。

　　这些事，他自个儿夜里也琢磨过。

　　“你的问题就一个。”

　　沈南山看着他。

　　“没脑子。”

　　这话说得重，楚听风眼皮跳了一下。

　　“不是说你人没脑子。”

　　沈南山笑了。

　　“是说你这摊生意，缺个指挥全局的大脑。”

　　他站起身，从书架上抽出几份内部资料，摊在茶几上。

　　楚听风凑过去看。

　　都是些打印的文件，标题挺唬人。

　　《关于加快高新技术产业化的若干意见》

　　《推动民族品牌走向国际市场的初步构想》。

　　“这些都是讨论稿，还没正式下发。”

　　沈南山压低声音。

　　“但风向已经定了。国家往后要扶持的，不是你这种小打小闹的来料加工，也不是仿来仿去的山寨货。”

　　“那是什么？”楚听风问。

　　“是有自主核心技术的、能代表国家走出去的真正的品牌。”

　　“你现在就像个手脚挺利索的壮汉，可脑子里装的还是北河镇那套。”

　　“挣点钱，改善生活，让跟着你的人有口饭吃，这没错，搁几年前，你这就算是成功了。”

　　“可往后呢？”

　　“往后这市场，光靠手艺好、肯吃苦，不够了。得靠这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和这儿。”

　　又指了指那份文件上“国际市场”四个字。

　　楚听风盯着那几份文件，脑子里那些零散的念头，像被一根线突然串起来了。

　　是啊。

　　他现在是挺忙。

　　合资厂每个月有分红进账，虽然不多，但稳定。

　　供应链基金那边，周建军隔三差五就报个数，利息虽然薄，可架不住细水长流。

　　雅集的授权作坊已经发展到七八家了，每个月都有品牌使用费送上门。

　　培训班又接了两期，出版社那边还说书要加印。

　　看起来红红火火。

　　可仔细一想，这些钱，挣得都挺被动。

　　合资厂得看三友的脸色，人家要是调整战略，说不定哪天就把你这小股东给踢了。

　　供应链基金，万一哪个供货商卷款跑了，或者市场波动太大，立马就得抓瞎。

　　雅集更不用说，那些作坊现在老老实实，是因为有利可图。

　　哪天有别人出更高的价，他们扭头就能仿出个“听雨阁”“闻风阁”来。

　　培训班和书，一阵风的事，过去了就没了。

　　“您是说，我得自己搞研发？弄个研究院之类的？”楚听风抬起头。

　　“不光研发。”

　　沈南山重新坐回去。

　　“你得有个地方，专门琢磨三件事：技术往哪儿升级，产品往哪儿走，市场往哪儿打。”

　　“你现在是市场推着你走，客户要啥你做啥。这不行。”

　　“你得走到市场前头去，你想做啥，市场就得认啥。”

　　楚听风苦笑道：“沈先生，您这话说得轻巧。”

　　“我们一帮手艺人出身，搞搞木头竹子还行，搞研究院？哪来的钱？哪来的人？”

　　“钱，你现在没有吗？”沈南山反问。

　　“四万多分红，躺在你爸抽屉里。听风阁账上趴着的流动资金，少说也有两三万吧？”

　　“人，刘工是不是现成的？”

　　“韩师傅、赵师傅，那两个老宝贝，你当他们是只会修机器的？”

　　“他们肚子里装了多少年的经验，你掏出来了吗？”

　　“还有你自己。”沈南山看着他。

　　“你那个脑袋里，装的东西，可比你以为的多得多。”

　　楚听风心里一震。

　　重生带来的那些模糊记忆，那些对未来的隐约感知，他一直不敢多用，怕太出格。

　　可沈南山这话，像是一下子把他点醒了。

　　“搞研究院，不是让你立马造出个原子弹。”

　　沈南山语气缓和下来。

　　“就从你最熟悉的开始。”

　　“竹木怎么能更耐用？漆怎么能更环保又好看？你们那个如意扣、流云铰，能不能再精巧点，或者用到别的产品上去？”

　　“这些东西琢磨透了，就是你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是你以后跟人谈价钱、抢市场的本钱。”

　　楚听风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那市场呢？光搞技术，东西做出来卖不出去，不还是白搭？”

　　“所以还得有翅膀。”沈南山笑了。

　　“你现在产品出去，得经过几道手？”

　　“艺展、三友，还有那些零零散散的批发商。”

　　“每过一道手，利润就剥一层，品牌还让人家捏着。”

　　“你得有自己的渠道。直接对着消费者，直接对着国外那些真正的买家。”

　　“香江就是个好跳板。”

　　他指了指地图上那个小点。

　　“地方不大，但洋人多，信息灵，又是自由港。在那儿站住了，往东南亚、往欧美看，都方便。”

　　楚听风脑子里迅速盘算着。

　　香江开店，成本肯定高。

　　但要是真像沈南山说的，能跳过中间商，直接把“听风阁”的品牌打出去，那溢价空间就太大了。

　　而且，香江市场对品质和设计更挑剔，反过来也能逼着他们把产品做得更好。

　　“步子会不会太大了？”他还有顾虑。

　　“又是搞研究院，又是去香江开店，两头烧钱，万一……”

　　“没有万一。”沈南山打断他。

　　“你现在不烧这个钱，过两年，等别人都醒过味来，烧钱都抢不到位置了。”

　　“想想你当初怎么从北河镇出来的。不也是一穷二白，就敢带着几个老师傅南下？”

　　“那不一样。”楚听风说。

　　“那时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你现在穿上鞋了，就怕摔跤了？”沈南山看着他。

　　“听风，生意做到你这份上，往前一步是登天，退后一步可就再也上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