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余护身符……”
说书人的唏嘘声,在喧闹的茶馆里沉浮,很快便被更大的议论声淹没。
嗡嗡声浪中,夹杂着感慨、羡慕、嗤笑,以及对那神秘“护身符”五花八门的猜测。
这些声响,一丝不漏地钻进了茶馆最阴暗角落里那对风尘仆仆路人的耳中。
桌边,那年轻路人凑到了老人身旁,声音压得极低:
“爷爷!听见没?御剑飞行!最少是炼气后期的大修士!送了些宝物给一个凡人!”
老人佝偻着背,一顶破旧的毡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沟壑纵横的下巴和几缕灰白胡须。
“送了就送了吧。”
他从碟子里慢悠悠地捏起几颗干瘪的脆黄豆,丢进嘴里嘎嘣嚼着,然后端起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眯着眼,颇为享受地抿着辛辣的干烧酒。
“别多想,有这一袋子灵砂,够咱们在凡尘里五代人的富贵了,安安稳稳,挺好。”
“安稳?”
年轻人眸中的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爷爷!我一个最下等的五灵根,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坊市里借的那笔阎王债,利滚利,是个填不上的窟窿,不可能再回去,唯一的路,就只有去凡尘开枝散叶。”
“可爷爷您想过没有?”
“咱们回去开枝散叶,子孙里万一……万一再出个有灵根的苗子呢?难道让他像爷爷您一样,从最底层爬起,连颗引气丹都买不起,再去借那要命的阎王债?咱们总得给后辈留点起步的盘缠吧?哪怕就一点点!”
老人碗中浑浊的劣酒,漾开一丝微不可见的涟漪。
年轻人还在说。
“炼气后期的大修士,就算从指头缝里漏下的一点渣滓,那也了不得!”
“一张最普通的攻击性符箓,坊市里就敢开价二块灵石!”
“凡人要想驱动符箓,总得配灵石吧?哪怕就一块灵石,那也是一百多颗灵砂!咱们现在有多少?总共就借了五十颗,还在坊市里花了五颗买干粮!”
“干完咱们就走,谁能找得到咱们?”
咕噜。
一道细不可闻的吞咽声响起。
……
与此同时。
锦绣谷中,周拙正盘腿坐在岩洞深处的石床上,背后贴着微凉的岩壁,凉意顺着青衫渗进来。
“修炼首重静心。”
平常的事分心,只是会影响效率。
修炼的时候分心,轻则修炼失败,重则走火入魔,可容不得半分差池。
不过,周拙却有一种特殊的办法。
他阖目凝神,亲手誊写的《水行纳气诀》骤然浮现,墨迹在神魂间流转如活水。
哗啦——
书页无风自动,字句锚定心神,纷杂念头被强行排空,唯余功法要义:
“水纳百川,气引归墟;膻中为炉,丹田作海……”
随着口诀在意识中流转,一种奇特的感知自体内悄然苏醒。
那不是视线,也非触感,‘看到’的也并非是昏暗的岩洞,而是一缕缕如薄雾轻纱般飘动的奇异氤氲。
如此神奇的景象,并未在周拙的心神中引起半分波澜,他循着《水行纳气诀》指引,自然而然地调整呼吸。
在这种奇特的呼吸节奏下,空气中一抹幽蓝氤氲似乎被引动,可又因与另外的氤氲藕断丝连,每当周拙换气之际,那被引动的幽蓝氤氲便又回归了原处。
一吸如溪流涓涓,一呼似潮汐退散。
一次,一次,又一次……
不断反复的拉扯。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幽蓝氤氲……带着各色撕裂而下的异光,一同汇入了膻中穴。
功法要义中说,灵气本该如溪归海,可此刻膻中穴却似淤塞的浅洼,暖意凝滞难动,反透出隐隐胀痛。
“果然……五行未分,杂气难炼!”
周拙心神清明。
只从‘外观’就能‘看出’,刚才那缕‘幽蓝氤氲’虽然以水灵气为主,却还掺杂着土行沉浊、金行锋锐等驳杂气息。
“膻中为炉,气行如川……“
按照指引,周拙推动着膻中穴的灵气,走向了《五行纳气诀》唯一的一条经脉路线。
膻中穴的暖意刚被推动,如铁砂灼烧、似胶泥淤塞、如钢针穿刺……不同属性的灵气在狭窄经脉中相互倾轧,撕裂感顺着路线蔓延。
“呃啊——!”
喉间溢出压抑的闷哼,冷汗瞬间浸透青衫。
每一次的撕裂感都让周拙忍不住想放弃,可高悬于意识之中的书本,又不断传递信息,拉回他的理智,并指引着下一步的方向。
“膻中为炉,气行如川;过中府,下巨阙,转关元,终归海……”
他摒弃所有杂念,如同操弄提线木偶般,以意志为丝,牵引那团暴烈的驳杂灵气沿既定路线寸寸挪移!
十息……百息……
撕裂感逐渐钝化为麻木的灼烧。
并非灵气被驯服,而是痛楚已超越肉身承受的阈值!
“成了……”
当最后一缕驳杂灵气坠入丹田的刹那,周拙几乎虚脱。
“七天,终于……突破了感气期,成为纳气期高人了!”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想笑,却又不知为何要笑。
或许,这就是苦笑?
只因那感气期和纳气期,都是周拙杜撰的,是用来打趣明明练过武,可七天也不能稳定感应灵气的李文轩。
《五行纳气诀》只记载:引气成旋,方为练气一层。
此刻他丹田中的灵气稀薄如晨雾,别说凝气成旋,现在还在不断消散,自然不能说,成为了练气一层。
依照常理而言,周拙现在正是要乘胜追击,多多吸纳灵气,早点搭建起练气期的灵气旋涡。
可他感气耗神、纳气伤身,一路行来早已心力交瘁。
此刻连抬指都觉得累,实在无力再续了。
……
岩洞外天光微熹,李文轩抱刀倚在石壁旁守候。
洞内踉跄的脚步声刚起,他猛回头,就见周拙那惨白的面色。
“文轩兄,”周拙扯出一个笑容,“幸不辱命……突入‘纳气期’了。”
刻意咬重的三字,带着一股戏谑,这正是他前日打趣李文轩编造的境界名。
“胡闹!”
李文轩一个箭步扣住他腕脉。
脉象虚浮散乱,不过是心力交瘁之兆。
他这才放松了几分,声音沉凝:
“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未习武,经脉如新垦薄田,怎经得起灵气冲刷?”
“待我摸清水法关窍,以内力为你疏导护持,岂不稳妥?何须这般搏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