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头根本不信周拙记下了,甚至怀疑他压根没细看,索性把话说开:
“这灵雨术字字珠玑,一字含百意,若是用笔墨落于纸上,最少有万余字,真要平铺直叙,百万字都打不住。”
“我当年揣着《灵雨术》玉简,光是记下其中内容就花了一个多月,后续又经两月练习,才勉强掌握。你说你三天就学了个七七八八?”
“周小子,你若是想压价,也得找个符合常识的借口嘛。”
他眯着眼盯了周拙几息,话锋突然一转,精明地道:
“五颗灵砂一次的价格不能降,但你若是愿意立契,三日浇灌一次灵雨,聘我浇灌一年,施法时,我也不是不能指点你些施法的门道。这般一份钱得两份实惠,你可不就赚大了?”
老孙头自有考量:
他知道周拙赊购了《灵雨术》玉简,这会儿背上了五枚灵石的债,定然处处省着来。要是不额外搭点好处,周拙真转头请了别的雨师来,他半分灵砂都落不着。
再说,三天才指点一两句皮毛,周拙真学会了,是他教得好;没学会也不打紧——这年头学不会灵雨术的人多了去了,跟他有啥关系?
周拙却只轻笑,不反驳,格外有底气:
“已经到灵田了,还请孙老出手。五张除尘符,晚辈已为您提前备好。”
“你是想观摩我施法?觉得看几眼就能学会?”
老孙头笑了,轻视之情毫不掩饰,一把从周拙手中抽过五张除尘符。
他检查了一番,见符纸灵气充盈,才收入怀中,抬头轻哼:
“好!这五张除尘符我收下了。”
“周小子,看清楚了!”
他故作大气,光明正大地掐着法印,速度明显比上一次慢了许多。
随着莹润的水光闪烁而起,老孙头袖袍一卷,法诀字正腔圆:
“四溟祈雨,灵津布泽!”
灵雨簌簌而落,田土泛起均匀的湿光。
整套流程从云聚到雨收,都极为标准,没有半点缩减,俨然一套完整的教学演示。
老孙头一甩衣袖收了法术,摆出满是宗师风范的姿态回头,似笑非笑地问:
“周小子,看清楚了吗?学会了吗?”
周拙却眉头紧蹙,像是遇上了难题。
老孙头见状顿时乐了,语气更添几分戏谑:
“怎么?看懵了?我就说这灵雨术不是看两眼就能学会的吧?莫急,我先前说的话还算数。等定了契约,你若是有不懂的地方,都能直接问我。”
“孙老……”
周拙迟疑着开口,“晚辈并非有何处不懂,而是困惑,您的手诀,是不是有误?”
“有误?”
老孙头瞬间炸毛。
周拙这话,就好比街口老馆子的掌勺师傅,刚把卖了十几年的招牌菜端上桌,就被进门没多久的食客指着盘子说“你这菜的做法根本不对”。
“我倒要听听,我的手诀到底哪里有误!”
老孙头声音沉了下去,手中还维持着方才的法印架势。
周拙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这“掌勺师傅的菜刀”可就要劈下来了!
旁边的石生也察觉氛围不对,不动声色地退到一旁,抓起了一根奇怪的铁管。
周拙此时才似从深思中回过神,连忙致歉:
“孙老勿怪,晚辈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方才看您施法的手诀,与玉简所载有所不同,一时忍不住直言,语气唐突了。”
这句道歉,跟对着厨子说“你的做法和餐谱所述不一样”有啥区别?
非但没缓和,反而更冒犯了!
厨师还能说“我这是改良做法”,可老孙头的本事全是从玉简上学的,说他的手诀与玉简不一样,无异于说他没学懂,或是学错了!
这简直是直接戳在了老孙头的肺管子上!
可周拙此刻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老孙头即便有气也一时发作不出。
他胸口连连起伏,强压着怒火,咬牙道:
“那老头子可得好好请教请教你了,你可得好好说道说道,我的手诀哪里有问题?”
周拙其实早就留意到老孙头的情绪变化,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
面对老孙头咬牙切齿的“请教”,他依旧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姿态,抱拳道:
“孙老说笑了,晚辈怎敢当您‘请教’二字?不过是前日刚从玉简中琢磨出些门道,今日便在孙老面前班门弄斧,献丑演示一番,还望孙老斧正。”
前日?
两日前得的玉简,你当日就会了?
“好,好啊!”
老孙头这会儿的气反倒消了,只觉得眼前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傻子。
“你请!”
他干脆利落地道。
周拙拱手躬身,语气恭谨得恰到好处:
“多谢孙老宽宥。晚辈先斗胆说说玉简与您手诀的差异,再做演示。”
说罢,他看向旁边仍萦绕着淡淡水汽的灵田,目光平和地缓缓道:
“玉简载‘聚云即润,无需强锁’,可晚辈见您施法时多了一道‘锁气印’。这手印虽能稳住雨丝,却会滞涩灵韵,违背了灵雨术‘滋养灵苗’的本意。”
老孙头闻言,神色微动,眸中多了几分认真。
就听周拙继续道:
“晚辈尚未完全掌握灵雨术的灵气运转,便先演示手诀与口诀。如有不对,还请孙老不吝赐教。”
说着,他掐指而起。
脑海中记忆的玉简图谱墨痕依次流转,手印快速变幻。
老孙头盯着周拙指尖,眼神骤然一凛——
周拙起手的“聚灵印”,拇食相扣,竟与玉简拓印的图谱分毫不差!
紧接着是“凝云印”、下一式“布津印”……
老孙头的眼睛越睁越大。
每一道手印都与玉简图谱精准复刻,没有半分冗余,没有一丝偏差!
“四溟祈雨,灵津布泽!”
口诀的音调变换也分毫不差,与玉简所载完全一致!
他在落雨印上稍稍维持片刻,而后依次掐出散雾印、收法平气印,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收势转身,周拙恭敬道:“晚辈依玉简所演,还请孙老斧正。”
老孙头喉结滚了滚,胸口的气没顺过来,反倒被一股惊悸顶得发闷,心跳比平日里快了半拍。
“你以前就学过灵雨术?”
他忍不住追问。
周拙轻笑一声:“孙老说笑了,我以前若是就学过,又何必去欠坊市这五枚灵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