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孟春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烫金请帖，颇为郑重地递了过来，语气却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敲打。

　　“王景山神，明日便是知州夫人寿辰，这是您的请帖，可收好了。”

　　只见起仰首一顿，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王景朴素的衣着和身后略显清简的庙宇，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山神大人此番前去，代表的可是咱们整个苍水地界的颜面。知州府门庭高贵，往来宾客非富即贵，皆是望江府有头有脸的人物。”

　　“想必山神大人早已备下厚礼了吧？可万万马虎不得。”

　　他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刺耳。

　　“若是礼数轻了，或是有什么不合时宜之处，届时不仅缓和不了关系，怕反倒惹得夫人和各位贵客不快，平白丢了体面，叫人嗤笑咱们苍水无人啊。”

　　这番话，看似提醒，实则嘲讽与施压意味十足。

　　俨然一副知州府“自己人”的姿态，在敲打王景这个“乡下小神”要懂规矩、知进退。

　　一旁的刘彻听得面色微沉，手已按在了腰间刀柄之上。

　　若非王景早有交代，他几乎要忍不住出声呵斥。

　　王景却仿佛全然未觉话中的机锋，神色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居于身份扭捏的‘感激’，伸手接过了请帖，微微颔首。

　　“有劳孟春道友亲自送帖提醒。王某虽身处僻壤，也知礼不可废。”

　　“贺礼早已备下，虽算不得奇珍，却也是我啸月山一片赤诚心意，想来应不至失了体面。”

　　他的语气不卑不亢，既未因对方的敲打而动怒，也未因“知州府”的名头而显得惶恐卑微。

　　赵孟春见王景如此反应，只当他是强作镇定，或是真的眼界浅薄，不知天高地厚。

　　畏惧王景近来的名声，虽心中冷笑，但面上却堆起更热情的笑容。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那明日一早，我便在山下等候山神，一同出发？也好沿途为山神引路，免得生了什么不便。”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押送”着王景一同前去，好看紧他，顺便在路上再好好“提点”一番。

　　王景深深看了赵孟春一眼，将他那点心思看得分明，却依旧应承下来。

　　“也好，那便有劳道友了。”

　　“好说，好说！”

　　赵孟春志得意满，自觉又拿捏了王景一程，拱手告辞，转身下山时，步伐都带着几分轻飘。

　　待赵孟春走远，刘彻终于忍不住，低声道。

　　“山神，此人分明是……”

　　王景抬手，目光落在手中那份制作精良、隐隐透着厚土之气的署名请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此帖不过巴掌大小，却集灵材之珍、工艺之绝、符法之妙于一体，价值堪比一件下品法器。

　　其制作过程必然繁琐至极，少说也得提前十日制作。

　　就算王景没有‘不请自来’，想来此贴也会通过其他方式送给自己。

　　“跳梁小丑，何足挂齿。他既自请为‘引路人’，便让他引路到底。”

　　“明日之宴，谁才是真正失却体面之人，尚未可知。”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中那两枚冰凉的“同气引煞符”，目光投向知州府的方向，幽深难测。

　　贺礼早已备妥，静置于一旁以灵木打造的礼匣之中，匣身古朴，内里却灵光隐隐，绝非赵孟春所能想象的“厚礼”。

　　....

　　却说这宴席当日，天光未亮，王景与刘彻便已准备停当。

　　虞朝歌已于前夜匆匆赶回虞家本族，朱豚伤势未愈加之需全力炼制“缩地成寸符”以供坊市所需，罴路则需坐镇啸月山统筹调度。

　　此番前往望江府知州府，王景身边便只带了沉稳干练的刘彻一人。

　　啸月山脚下，熙熙攘攘的修士之中，赵孟春早已等候多时。

　　好不容易见王景二人下来，目光扫过他们依旧朴素的衣着和那看似不起眼的灵木礼匣。

　　眸光一闪，嘴角撇了撇，却也没再多言，只是催促道。

　　“山神大人，时辰不早，路途尚远，咱们这就启程吧，莫要误了吉时，落了位次。”

　　王景微微颔首，三人驾起一道不甚起眼的遁光，沿着官道，朝着望江府方向疾驰而去。

　　顺着北境，初离苍水县境，尚可见田野井然，村落炊烟袅袅，虽清贫却也算安宁。

　　然而，随着愈发靠近望江府地界，官道两旁的景象便开始逐渐变得诡异而凄惨。

　　先是见到三三两两面黄肌瘦的难民，拖家带口，步履蹒跚地沿着官道边缘逆向而行，眼神麻木，仿佛失了魂灵。

　　越往前，难民越多，成群结队，如蚁群般漫无目的地蠕动。

　　王景心里虽隐隐有了猜测，仍未曾料想到，仅行不过百里，便有一幕惨剧猝然撞入眼帘。

　　道旁一枯树下，一妇人形销骨立，怀中婴儿早已气绝多时，她却仍机械地轻摇着，口中发出不成调的呜咽。

　　不远处，几个眼泛绿光的汉子正围着一口破锅，锅中翻滚的物事形状诡异，令人不敢细看——正是那传说中的“易子而食”！

　　刘彻瞳孔骤缩，握刀的手青筋暴起，他自幼因半妖身份受尽白眼，更能体会底层求生之艰险。

　　此刻见到如此人间惨剧，胸中怒火如岩浆奔涌，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下意识地看向王景。王景面色沉静，但眸底深处已是寒冰一片。

　　他并未言语，只是遁光稍缓，袖袍一拂，几枚散发着清灵之气的丹药和一小袋灵谷便悄然落于那妇人及附近几个尚有生气的难民身前。

　　丹药香气散开，稍稍驱散了空气中的死寂与绝望。

　　“山神大人！何必在这些贱民身上浪费灵物！”

　　赵孟春见状，眉头大皱，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与催促。

　　“不过些蝼蚁蝼蚁，生死有命，我等赶路要紧！”

　　“若是迟了宴席，失了礼数，恶了主家，落了座次，那才是因小失大！”

　　王景冷冷瞥了他一眼，心下泛起恶心，演都不想演了，只是冷落他，继续前行。

　　然而，前方的景象愈发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