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还在。

　　不是风，不是雪，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像一根细针扎进耳膜。我蹲在平台边缘，手指贴着地面，能感觉到震动顺着指尖往上爬。沈砚秋已经冲向林桂芳的担架，她刚才在爆炸冲击波里被甩出去两米远，现在脸色发青，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她快不行了。”沈砚秋摸着林桂芳的手腕，头也不抬，“脉搏乱跳，血压掉到六十以下。”

　　我没动。眼睛盯着原型机的主屏。波形图正在自动生成一段新旋律，节奏断续，像是卡带的老录音机。我把系统记录调出来，和之前《K448》《安魂曲》并列对比。三段音频的基频都停在17.3赫兹，但这一段多了点别的——微弱的波动，周期性起伏，不像机械信号，倒像是……某种反馈。

　　“这不是广播。”我说，“是回应。”

　　沈砚秋抬头看我。

　　“她在听。”我指着屏幕，“这频率和她的脑电波有重叠区间。可能是潜意识在对外界刺激做反应。”

　　她立刻明白了。转身从急救包里翻出便携式生命监测仪，夹在林桂芳耳后。数据流跳了几秒，果然捕捉到微弱的神经活动峰值，正好和旋律节拍同步。

　　“用声音唤醒她。”她说，“温和一点。”

　　我点头，把原型机输出功率调到最低档。接上外放模块，开始播放那段旋律的原始片段。音量压得很低，几乎只能靠触觉感知震动。

　　林桂芳的手指抽了一下。

　　我们屏住呼吸。

　　第二遍播放时，她的眼皮开始颤动。第三遍，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沈砚秋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放得极软：“你在安全的地方，没人会伤害你。”

　　林桂芳睁开了眼。瞳孔散得很大，眼神空洞。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你能听见我吗？”沈砚秋问，“点点头就好。”

　　她极其缓慢地动了一下下巴。

　　“你不是一个人。”沈砚秋继续说，“我们知道你做了什么，也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但现在，你可以停下来了。”

　　林桂芳的眼角突然湿了。

　　“别说了……”她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他们会杀了我儿子……”

　　沈砚秋没再逼她。只是坐在床边，拿出纸笔，轻轻放在她手边：“说不出口也没关系。如果你想留下什么，就写下来。”

　　林桂芳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手指颤抖着伸过去，抓起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他们给我儿子打了药……只有查尔斯有解药。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我立刻取样。血滴进便携分析模块，十秒钟后，屏幕上跳出毒素成分报告。一种合成类神经抑制剂，半衰期长，代谢缓慢。常规治疗无效。我让系统比对数据库，想找匹配的解毒方案。

　　结果出来了。

　　意外的是，这种毒素的分解路径，与某个特定频率的次声波高度共振。那个频率，恰好是量子通信运行时自然释放的副频段之一——214.6赫兹，持续震荡可加速毒素裂解。

　　我抬头看向原型机。

　　这个频率我们能生成。

　　“风险多大？”沈砚秋低声问。

　　“设备没问题，关键是人。”我说，“如果强度控制不好，可能直接损伤中枢神经。而且不知道她儿子体内的剂量是多少。”

　　“不试，他活不过三天。”她看着林桂芳，“她也撑不了多久。”

　　我拆开原型机输出端，加装阻尼层，只保留纯净的治疗频段。调试十分钟，确认输出稳定在安全阈值内。

　　第一次启动时，林桂芳整个人绷紧了。她听出了这个声音。

　　“这声音……”她喘着气，眼泪流下来，“那天……查尔斯让我听同样的音，他说这是治疗程序……说他在救我儿子……”

　　她说不下去了。

　　但我们都懂了。

　　查尔斯根本没打算救人。他用这个频率制造虚假希望，让她以为孩子在接受治疗，从而死心塌地执行任务。真正的解药，从来不在他手里——而在技术本身。

　　“现在不一样了。”我说，“我们不是为了控制你，是为了切断他的谎言。”

　　我重新启动装置。

　　这一次，林桂芳没有抗拒。她闭上眼，像是在听一首迟到多年的安眠曲。呼吸慢慢平稳，血压回升，心跳规律了许多。

　　她睁开眼，目光清晰了一瞬。

　　伸手摸向胸口内袋，掏出一张折叠泛黄的图纸。手指抖得厉害，但她坚持把它递给我。

　　我打开。

　　是一张地下基地结构图，北极圈内，深度超过八百米。标注了能源核心、囚禁区、实验舱。角落写着一行小字：所有被盗技术样本集中地。

　　她用尽力气抬起手，指向北方：“那里……藏着他们偷走的一切……求你们……救他……”

　　声音越来越轻。

　　“别让我儿子……以为妈妈是个叛徒……”

　　话没说完，心电监护仪发出长鸣。

　　屏幕上的曲线拉成一条横线。

　　我站在原地，没动。图纸还攥在手里，边缘已经被汗浸软。沈砚秋摘下听诊器，轻轻盖住她的脸。

　　主控台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原型机仍在运行，治疗声波没有停止。嗡鸣持续着，低而稳定，像某种守夜人的钟摆。

　　我走回操作台，把图纸扫描进系统。坐标解析完成，地图展开。北极基地的位置标红，旁边跳出倒计时：距离下次信号窗口开启，还有六小时十七分钟。

　　沈砚秋坐到终端前，开始整理她最后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记了下来。

　　我摸出玻璃管，看了看里面那撮硅土。还是灰扑扑的，没什么特别。但我知道，它撑过了一个世界的崩塌，现在又要见证另一个世界的重建。

　　“能连上吗？”沈砚秋问。

　　“能。”我说，“只要线路通，就能传过去。”

　　“第一条量子通信链路，准备启动？”

　　我按下确认键。

　　进度条开始加载。

　　系统提示：信号发射准备中。

　　实验室的灯光微微晃了一下。

　　墙角的原型机还在响，那声音不再冰冷，也不再属于查尔斯。它现在只是一个频率，一段波，一剂药，一场母亲没能说完的告别。

　　显示屏上，加密坐标缓缓浮现。

　　最后一行代码滚动完毕。

　　发射天线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