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国推开隔离舱门的时候，我正盯着三号测试机的关节连接点。他身上带着冷气进来，工作服上全是金属灰，手里还攥着一把变形的钢丝弹簧。

　　“又不行。”他说，“高温下撑不过十分钟，回弹率掉到百分之四十以下。”

　　我点点头，没说话。测试区的灯照在仿生人左腿上，外壳已经拆开一半，里面的传动轴裸露在外。刚才第七次行走测试，它走到第三步就突然侧倾，膝盖像卡住一样僵直，整台机体撞在隔离墙上，主控板立刻报警。

　　参数看起来没问题。电机输出功率正常，电压稳定，信号响应也及时。但每次测试到最后，关节都会出现短暂的微颤，然后失衡。

　　我把慢放影像调出来，一帧一帧看。沈砚秋从远程监控发来消息：“注意落地瞬间，膝部有0.3秒延迟。”

　　我放大画面。确实，在脚掌接触地面的那一刻，关节没有立即弯曲缓冲，而是硬挺了零点几秒，像是动力传递被堵住了。

　　这不是电机推力不够，是系统无法柔化冲击。

　　我叫过程卫国一起拆解腿部结构。我们把伺服电机卸下来，检查传动齿轮组和连接轴。问题出在动力输出端——现有的设计只能提供瞬时扭矩，但缺少储能和释放的中间机制。人走路时，肌肉不是直接发力，而是先拉伸再收缩，有弹性过渡。我们的仿生人却像一根铁棍落地，冲击全靠轴承硬扛。

　　“需要一个微型缓冲装置。”我说。

　　程卫国拿起一块记忆合金片看了半天，“可以用多层叠压模拟肌肉纤维分段驱动，但材料响应太慢，动作会拖沓。”

　　他试过碳钢丝绕簧、钛合金片、复合橡胶垫，都不行。要么太脆，要么太软，要么高温失效。工业水平卡在这里，纳米级弹簧组量产不了，我们只能用现有材料想办法。

　　他转身又回车床那边去了。我跟过去，看见工作台上摆着七种不同规格的原型弹簧，全是他连夜做的。旁边白板写满了计算式，最后一行写着：“弹性储能效率最高61.2%，距目标差28.4个百分点。”

　　工人们轮班调试，两夜没人休息。焦虑开始蔓延。有人小声说：“要不换方案？别在这条腿上耗了。”

　　我没回应。走出车间时，看见程卫国手腕上挂着一把老式工具钳，钳口磨得发亮。他刚才用这把钳子改制了一个固定夹，从报废的锅炉支架上拆零件应急。

　　就地取材。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我回到办公区，坐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块上海牌机械表。父亲留下的东西，一直戴着。表盖内侧刻着“技术报国”四个字。我轻轻敲了敲表壳，听里面发条转动的声音。

　　小时候我喜欢拆玩具钟表。记得有一次，我把闹钟拆了装不回去，父亲没骂我，反而教我怎么看齿轮咬合角度，怎么调节发条松紧。那根主发条特别细，但能存住力，慢慢放出来，让指针走得平稳。

　　我盯着手表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拿螺丝刀拧开后盖。

　　齿轮露出来，主发条盘在里面，银白色，有韧性。我把它取出来，放在掌心。这么小的一根金属条，能储存多少能量？如果截断一段，打磨成型，嵌进关节传动轴心呢？

　　它不是为机器人设计的，但它具备我们需要的特性——高储能、缓释放、耐疲劳。

　　当晚十一点，我在实验室把这根弹簧切成三段，用车床微调弧度，再用绝缘胶固定在传动轴外圈。程卫国站在我旁边看着，一句话没说。他知道我在冒险。这块表对我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

　　但我们没别的选择。

　　第一次装机测试开始。仿生人启动自检程序，关节发出轻微摩擦声。我盯着监控屏幕，重心偏移数据显示+0.7度。

　　沈砚秋立刻发来警告：“髋部连接应力超标，持续行走可能导致撕裂。”

　　我停下测试，对照蓝星记忆里的生物力学共振曲线，重新调整弹簧预紧力角度。程卫国用车床在轴槽上多铣了0.2毫米深度，让弹簧贴合更紧。

　　第二次测试，摩擦声变小，但第三步还是有点晃。

　　第三次，我们改了固定方式，加了一圈阻尼环。

　　测试重启。

　　仿生人站起，迈出第一步。关节弯曲自然，落地时有明显的屈膝缓冲。第二步，第三步……一直到第十米，它成功走完全程，中途遇到障碍物还能自主屈膝避让。

　　我们让它蹲下，再站起。动作流畅，没有任何卡顿。

　　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曲线变得平滑。重心偏移归零，应力分布均匀。

　　就在这时，文明重启系统的界面弹了出来。

　　黑色背景，白色字符。

　　【柔性关节技术解锁】

　　【建筑值+120】

　　我坐在操作台前，没动。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像敲键盘。

　　程卫国靠在车床边，长出一口气，手里的卡尺都没放下。他脚边堆着那七版失败的弹簧原型，墙上白板的最后一行被新数据覆盖：“弹性储能效率提升至89.6%”。

　　我拿出玻璃管，看了看里面的硅土。它还是灰白色的，没变。但我清楚，这条路，走通了。

　　沈砚秋的消息再次弹出：“查尔斯昨夜紧急召开了董事会。”

　　我没回。这种事迟早会发生。技术一旦突破，资本就会坐不住。但现在我不怕了。我们有了新东西，不再是被动应对。

　　我打开三维建模软件，开始绘制“柔性传动模块”的完整图纸。这套结构可以复制到所有仿生关节，不只是腿，还有手臂、肩、脊柱。下一步是全身协调运动控制。

　　程卫国打了个盹，头一点一点的。我让他去休息室躺会儿，他说不用，就在这儿守着。

　　我也没走。外面天快亮了，光线从通风口照进来，落在测试区中央的仿生人身上。它的双膝微微反弓，像是随时准备迈步。

　　我低头看手表。表盘还开着，齿轮裸露，发条少了一截。我不急着装回去。有些东西拆开了，是为了更好地运转。

　　手指继续敲着桌面。

　　哒、哒、哒、哒。

　　像以前敲键盘那样。

　　沈砚秋的通讯窗口还亮着绿灯。她没关远程监控。

　　我点开日志记录，准备整理今天的测试报告。

　　刚输入标题，终端提示音响起。

　　新消息来自军方联络通道：下周二上午九点，召开“人机共生计划”初步评估会议，请提交技术完成度证明材料。

　　我看完，没关页面。

　　转头看向测试区。

　　仿生人静静地站着，关节微调，发出极轻的咔嗒声。

　　我伸手摸了摸玻璃管，确认它还在口袋里。

　　然后按下回车键，开始上传数据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