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信息发出后，时间仿佛被拉长。地下室里的每一秒都伴随着无声的惊雷。铭染检查了三次离线备份的数据，确保它们像休眠的种子，藏匿在不同的物理介质中。他擦拭着雕刻工具，指尖拂过冰冷的刻刀，这些曾经用于创造美丽赝品的工具，或许很快将用于更危险、更真实的切割。

　　就在倒计时进入七十一小时，铭染开始筹划备用方案时，那个静默的通讯器终于亮了。没有声音，只有一行文字信息：

　　“琥珀的纹理，需在特定光线下审视。一小时后，‘琉璃广场’地下三层，第七号废弃能源中转站。独自前来。携带‘样本光’。”

　　信息随后自毁。

　　“琉璃广场”地下……正是阿信之前提到与子午线实验室能源特征相似的区域！对方不仅回应了，而且选择了一个极具象征意义的地点。“样本光”，显然指的是他复制的数据片段。

　　这是一次邀请，更是一次测试。风险极高，“清洁队”可能已经布下天罗地网。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铭染没有犹豫的资本。

　　一小时后，铭染穿着从陈建国据点找到的、带有反扫描涂层的旧工装，混在傍晚涌入“琉璃广场”购物中心的人流中。琉璃广场是心境市的光辉门面，极致奢华，充满精心调制的“愉悦”与“渴望”情绪氛围。他避开主通道，潜入标有“员工专用，闲人免进”的货运电梯，按下地下三层的按钮。

　　电梯下降，外面的光鲜亮丽被冰冷的混凝土和管道取代。第七号能源中转站早已废弃，门口堆积着杂物，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隐约的臭氧味。铭染推开虚掩的锈蚀铁门，内部空间空旷，只有几台庞大的、停止运转的转换器如同史前巨兽般沉默矗立。远处一点微光闪烁，是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

　　一个身影从转换器的阴影中走出，正是安雅。她今天没有穿方舟联盟的制服，而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便装，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

　　“你胆子不小，铭染大师。”安雅的声音在空旷中带着回音，“也够疯狂。”

　　“是你们逼我的。”铭染平静回应，从怀中取出一个微型存储器，但没有立刻递过去，“这是‘样本光’。我要知道，‘敲裂外壳’是什么意思。”

　　安雅没有急于去接，她靠在一个冰冷的转换器上，深吸一口气：“意思就是，周锐代表的‘降临派’已经等不及了。他们不满足于现在的控制权，他们想主动触发‘涅槃’，在混乱中完成权力的终极洗牌，建立一个完全由他们定义的‘纯净新世界’。”

　　“主动触发？”铭染心头一凛，“他们能做到？”

　　“正常情况下不能。‘涅槃协议’的启动需要‘心源体’的负荷超过临界，并且得到理事会、档案局和我们联盟三方最高权限的某种形式认可。但周锐他们找到了一种可能……加速‘心源体’过载的方法。”

　　“什么方法？”

　　“大规模、定向的情绪攻击。”安雅的声音低沉下去，“他们计划在即将到来的‘城市庆典’期间，利用他们控制的媒体和网络节点，制造一场前所未有的、针对特定群体的恐慌和仇恨浪潮。这股被刻意引导和放大的负面情绪洪流，将通过主网络直接冲击‘心源体’，足以在短时间内将其推向崩溃边缘，为他们启动‘涅槃’提供‘正当理由’。”

　　铭染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将整个城市的人民作为武器，去攻击一个被囚禁的意识，以此作为夺权的借口……这计划的冷酷与疯狂，超出了他的想象。

　　“你们‘保守派’呢？就眼睁睁看着？”

　　“我们？”安雅露出一丝苦涩的笑，“联盟内部现在暗流汹涌。周锐的父亲，也就是联盟现任首席执政官，态度暧昧。很多既得利益者被‘新世界’的画饼所诱惑。我们这些认为‘涅槃’是文明自杀、主张维持现有‘可控剥削’模式的人，反而成了少数派。我们缺乏……决定性的证据和一击制胜的手段。”

　　她的目光落在铭染手中的存储器上。“你带来的，可能就是我们需要的东西。里面有什么？”

　　“足以证明‘心源体’的本质，以及‘涅槃’真相的数据。”铭染紧紧握着存储器，“但交给你们，我如何确保它不会被用来作为另一场权力斗争的筹码，或者……被用来更精细地控制‘心源体’？”

　　安雅直视铭染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铭染，我不是在请求你信任我。我是在向你陈述一个事实：如果让周锐得逞，我们所有人，包括你心心念念的‘昕然’，都会在所谓‘净化’中彻底消失。我们或许想维持这个不公平的系统，但至少，这个系统还存在‘未来’这个概念。而周锐要的，是毁灭后的神位。”

　　她向前一步，压低声音：“维护窗口，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们的人可以在内部制造混乱，暂时降低部分区域的监控等级，甚至……可以尝试为你争取一个极短暂的、通往子午线实验室深层区域的权限漏洞。但具体如何行动，能否接触到‘心源体’，能做什么，我们无法保证。实验室内部的防御是独立的，尤其是核心区。”

　　她递过来一个薄如蝉翼的透明芯片：“这是权限漏洞的触发器和内部结构图，有效时间可能只有几分钟。怎么用，是你的事。”

　　铭染接过芯片，感觉重若千钧。他将存储器交给了安雅。“数据在这里。希望我们赌对了。”

　　安雅迅速收起存储器，看了一眼时间：“清洁队的巡逻频率在加快，这里不能久留。记住，维护窗口开始后，系统会有大约三十分钟的全局自检，那是防御最混乱，也是你唯一的机会。之后，无论成功失败，子午线实验室都会进入最高戒严状态。”

　　她转身欲走，又停住，背对着铭染说了一句：“小心周锐。他……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他喜欢把潜在的威胁，变成自己剧本里的‘悲剧英雄’。”

　　安雅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阴影中。铭染握紧手中的芯片，感觉它像一块滚烫的火炭。联盟内部的裂痕比他想象的更深，他被迫卷入了一场巨兽间的内战。而他能依靠的，只有这枚芯片，陈建国正在构建的预警网络，以及他自己那套用于雕刻情感的刻刀。

　　时间还剩不到七十小时。他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研究这张结构图，制定一个近乎自杀的行动计划。

　　他转身离开废弃中转站，重新融入琉璃广场那虚假的繁华之中。头顶的光辉璀璨，脚下却是暗流汹涌的深渊。他仿佛能看到，在那片光辉之下，巨大的“心源体”容器正无声地承受着越来越强的压力，裂痕，正在蔓延。

　　而他，必须在那裂痕彻底崩碎一切之前，找到它，并决定是将其修补，还是……彻底撕开。

　　（第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