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而下，将整座城市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之中。

　　郑怡宁站在公交站台的遮雨棚下，溅起的雨水还是打湿了她的裤脚。晚高峰的车流在雨中缓慢蠕动，红色尾灯连成一片，像是城市血管中淤塞的血液。她握紧手机，那条神秘信息仍然停留在屏幕上，没有新的回复。

　　“姑娘，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要伞吗？”旁边一位老太太递来一把折叠伞。

　　郑怡宁摇摇头，勉强挤出笑容：“谢谢您，我等的车快来了。”

　　其实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出租屋？那个不到二十平米的空间此刻显得格外压抑。回家？她不敢面对父母关切的眼神和追问。律师事务所已经明确通知她暂停工作，等待调查结果，这意味着至少几天，甚至更长时间，她将处于悬空状态。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个陌生号码的来电。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郑小姐吗？我是张明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电话那头传来温和的中年男声，“方便找个地方聊聊吗？关于今天的事。”

　　郑怡宁警惕起来：“张律师，调查不是已经开始了吗？我该说的已经在会议室说过了。”

　　“我理解你的顾虑，但有些情况在正式调查中可能不方便说。”张明的声音压低了些，“我知道一家安静的咖啡馆，离你现在的公交站不远。就当是前辈给后辈一些建议，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

　　她抬头四顾，雨幕中并没有看到可疑的人。但对方知道她在公交站，这说明她一直被关注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哪里？”她直接问道。

　　张明轻笑：“事务所的考勤系统显示你五分钟前打卡离开大厦。这个时间，最近的公交站就是那里。我不是在跟踪你，只是逻辑推断。”

　　郑怡宁沉默了片刻。张明律师是事务所里少有的对她友善的高层，曾经在她入职时给过一些指导。也许，他真的想帮忙？

　　“给我地址。”她最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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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咖啡馆隐藏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招牌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推门进去时，风铃声清脆响起，暖黄的灯光和咖啡香气扑面而来，与外界的冷雨形成鲜明对比。

　　张明已经坐在最里面的卡座，面前摆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美式咖啡。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鬓角有些灰白，戴着无框眼镜，一副学者模样。

　　“坐，想喝点什么？”他微笑着招呼。

　　“白水就好。”郑怡宁在他对面坐下，背包放在身边，保持着随时可以离开的姿态。

　　张明没有勉强，直接切入正题：“今天的事，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少启他...对工作要求严格，尤其是这种重大案件。”

　　“张律师找我来，不只是为了安慰我吧？”郑怡宁直视他。

　　张明推了推眼镜，笑容有些无奈：“年轻人真直接。好吧，我确实有话要说。首先，我要告诉你，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郑怡宁微微一怔：“为什么？”

　　“因为我看人很准。”张明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父亲是我的大学同学，你知道吗？”

　　这次郑怡宁真的惊讶了：“我父亲...从来没提过。”

　　“我们不同专业，只是选修课上有过几次交集。毕业后各奔东西，渐渐断了联系。直到看到你的简历，我才注意到你的家庭信息。”张明啜了一口咖啡，“你父亲是个正直的人，当年为了坚持一个观点，不惜和教授争论。我相信他的女儿也不会做出违背职业操守的事。”

　　郑怡宁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父亲的形象在脑海中浮现——那个在讲台上一站就是三十年，教学生“法律不只是条文，更是良心”的中学老师。他总是说，宁宁，你要记住，无论走到哪一步，都不能丢了做人的底线。

　　“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她低声说，“但光有信任不够，我需要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张明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推到她面前：“这是今天十五层走廊的平面图。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是监控摄像头的位置。东侧那个故障的摄像头覆盖的是这片区域。”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而你的工位在这里，距离那个区域有二十米。按照你的描述，你是在电梯口附近遇到那个冒充者的，对吗？”

　　“是的，他说在会议室等，让我把文件送过去。”

　　“问题就在这里。”张明放大平面图，“电梯口在这个位置，完全在正常工作摄像头的覆盖范围内。但如果有人想要避开摄像头，从楼梯间上来，然后走这条路线...”他画了一条虚线，“只需要不到十秒钟，就能进入故障摄像头的盲区。”

　　郑怡宁盯着那条路线：“您是说，那个人可能是从楼梯间上来的？”

　　“不仅如此。”张明压低声音，“我查了维修记录，那个摄像头的‘故障’很蹊跷。不是硬件损坏，而是有人临时切断了线路，手法专业，刚好在关键时间段。”

　　“这意味着...”

　　“这意味着，今天的事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精心策划的。”张明的表情凝重，“有人故意在事务所内部制造漏洞，利用你这个新人传递假文件，破坏华科集团的并购案。”

　　郑怡宁感到后背发凉：“为什么？谁会这么做？”

　　“商业竞争，利益冲突，私人恩怨...可能性太多了。”张明收起平板，“重点是，你现在处境很危险。如果对方能策划这么周密的一局，那么他们不会留下你这个活口证人。”

　　“活口证人...”郑怡宁重复这个词，感到一阵寒意，“您是说，他们可能会对我不利？”

　　“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张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背面写着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这是我朋友的一家小型律师事务所，如果你需要法律咨询或帮助，可以找他。还有，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单独行动，保持手机畅通。”

　　郑怡宁接过名片，手指微微颤抖：“张律师，您为什么要帮我？如果真如您所说，这事背后水很深，您不怕惹麻烦吗？”

　　张明沉默了片刻，看向窗外如瀑的暴雨：“因为三年前，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一个很有潜力的年轻律师，因为一份‘意外’泄露的文件，职业生涯被毁，最后...选择了极端方式结束生命。我当时没能帮上忙，一直很愧疚。”

　　他的目光转回郑怡宁脸上：“你还年轻，未来有无限可能。我不希望悲剧重演。”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风铃声响。一个高大身影走进来，黑色西装肩头被雨水打湿，头发上也挂着细密的水珠。

　　林少启站在门口，目光扫视一圈后，径直走向他们的卡座。

　　“张叔，这么巧。”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张明显然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镇定：“少启？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技术部定位了郑怡宁的手机信号。”林少启毫不掩饰地说，目光落在郑怡宁身上，“我需要和她单独谈谈。”

　　郑怡宁握紧了手中的名片，感受到林少启目光中的审视。他的出现太突然，太精准，让人不安。

　　“少启，怡宁现在情绪不太稳定，有什么话可以明天到事务所再说...”张明试图打圆场。

　　“明天就晚了。”林少启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服务员适时地送来一杯热水，他点头致谢，动作优雅从容，与此刻紧张的气氛形成微妙反差。

　　“郑怡宁，我给你两个选择。”他开门见山，“第一，继续停职，等待正式调查结果。但我必须告诉你，以目前掌握的证据，对你非常不利。华科集团已经准备起诉事务所，而事务所需要有人承担责任。”

　　郑怡宁的心沉了下去：“第二个选择呢？”

　　“协助我调查。”林少启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需要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细节，每一个细节。作为交换，我会动用自己的资源保护你，并承诺只要你是清白的，我会尽一切努力还你公道。”

　　张明皱眉：“少启，这太冒险了。如果真有幕后黑手，让怡宁参与调查只会让她更危险。”

　　“正因如此，她才更需要我的保护。”林少启的目光没有离开郑怡宁，“躲在暗处并不安全，对方已经盯上她了。只有主动出击，找出真相，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雨声敲打着咖啡馆的玻璃窗，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郑怡宁看着眼前这两个男人，一个温和关切，一个冷静强硬，都在向她提供帮助，但方式截然不同。

　　她想起包里的神秘U盘，那条未回复的信息，还有张明刚才说的“活口证人”。无论选择哪条路，她都已经卷入了漩涡中心。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你没有时间。”林少启从西装内袋掏出一个信封，推到桌子中央，“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有人在你的出租屋附近徘徊。我的助理拍到了这张照片。”

　　郑怡宁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略显模糊的偷拍照。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男人站在她租住的小区门口，面朝她所在楼栋的方向，虽然看不清脸，但身形让她感到莫名的熟悉。

　　“这是...”她抬起头，眼中闪过惊愕。

　　“认识？”林少启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表情变化。

　　“可能是我看错了。”郑怡宁迅速否认，但心跳加速。照片上的男人，身形很像她大学时的一个学长，那个曾经热烈追求她，被她拒绝后行为变得偏激的男生。但毕业后他们就失去了联系，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少启显然不信，但没有追问：“无论你认不认识，事实是，已经有人盯上你了。我的建议是，今晚不要回住处。”

　　“那我去哪里？”

　　“我在市区有一套安保系统完善的公寓，你可以暂时住那里。”林少启说得很自然，仿佛在安排工作，“放心，我自己不住那里，会有专门的安保人员负责外围。”

　　张明忍不住插话：“少启，这恐怕不合适。孤男寡女...”

　　“张叔，现在是考虑合不合适的时候吗？”林少启打断他，“如果郑怡宁出事，不仅对她个人是悲剧，对我们查明真相也是重大损失。公寓有完整的监控和报警系统，比任何酒店都安全。”

　　郑怡宁感到一阵混乱。林少启的提议从逻辑上说得通，但情感上让她本能地抗拒。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公寓暂住？即使他不住那里，也显得太过亲密和危险。

　　“我可以去朋友家，或者酒店...”她试图寻找其他选项。

　　“朋友家可能把危险带给朋友，酒店安保系统不够完善。”林少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给你十分钟考虑。我在外面的车上等。”

　　他走向柜台结账，然后推门走进雨幕，黑色轿车就停在路边，车灯在雨中晕开两团模糊的光。

　　张明叹了口气：“怡宁，少启虽然方式强硬，但他说的有道理。你现在确实不安全。如果你不愿意去他那里，我可以安排...”

　　“张律师，”郑怡宁突然问，“您觉得林律师可信吗？”

　　这个问题让张明愣了一下。他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少启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他聪明、果断、专业，但也很复杂。三年前那件事后，他变得更加...警惕，甚至有些多疑。我不确定他现在完全信任你，但他提出的合作可能是你最好的选择。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他需要你作为证人活着。”

　　“三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郑怡宁追问。

　　张明摇头：“那是少启的私事，我不便多说。你只需要知道，他对背叛和欺骗深恶痛绝，所以今天在会议室才会那么严厉。但如果他承诺保护你，就一定会做到。这是他的原则。”

　　郑怡宁望向窗外，林少启靠在车边，没有上车避雨，就那样站在暴雨中，仿佛在证明自己的决心。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昂贵的西装，他却毫不在意。

　　这个男人像一座冰山，表面冷硬，底下却可能有她不了解的深度和温度。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母亲的第二条信息：“宁宁，雨下得好大，你带伞了吗？要不要你爸开车去接你？”

　　她几乎能想象母亲站在窗前担忧的样子。不能让父母卷进来，绝对不能。

　　她站起身，对张明鞠了一躬：“张律师，谢谢您的关心和建议。我...决定接受林律师的提议。”

　　“想清楚了？”

　　“嗯。”郑怡宁握紧背包，里面那个U盘沉甸甸的，“有时候，最危险的地方可能最安全。而且，如果真有人想害我，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找出他们。”

　　张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比你父亲当年还要勇敢。保持这个状态，但要记住，在查明真相之前，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包括少启，也包括我。保留自己的判断。”

　　郑怡宁点点头，推门走进雨幕。

　　林少启为她打开车门，待她上车后，自己才绕到驾驶座。车内温暖干燥，与外面的湿冷形成鲜明对比。他递给她一条干净的毛巾，然后启动引擎。

　　“地址。”他简短地问。

　　郑怡宁报出公寓地址，林少启输入导航，车子平稳驶入雨夜的车流。

　　一路无话，只有雨刷器规律的摆动声和导航的提示音。郑怡宁偷偷观察林少启的侧脸，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线。他的手指修长有力，轻松地掌控着方向盘。

　　“为什么帮我？”她终于忍不住问。

　　林少启沉默了几秒，才回答：“不是帮你，是帮我自己。事务所的声誉，华科集团的案子，都需要真相。而你是目前最关键的线索。”

　　“如果最后证明我确实有责任呢？”

　　“那就依法依规处理。”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我不做没有原则的庇护。”

　　残酷，但诚实。郑怡宁反而因此稍微安心。至少她知道，这个男人的帮助不是无条件的，他有自己的底线和目的，这比虚假的善意更可靠。

　　车子驶入一个高端小区，经过严格的门禁检查后，停在一栋公寓楼下。林少启带她上楼，公寓在二十层，视野开阔，装修简约现代，干净得像样板间，缺少生活气息。

　　“密码是0907，你可以自己修改。”林少启演示了门锁的使用，“这里有三个卧室，你可以任选一间。厨房有基本食材，冰箱里有食物。安保系统已经启动，有任何异常会自动报警并联系我。”

　　他走到客厅的电脑前，打开几个界面：“这些是公寓内外的实时监控，你可以随时查看。我的建议是，不要轻易外出，必要的话我会安排人送东西过来。”

　　郑怡宁站在宽敞的客厅中央，感到一阵不真实。几小时前，她还是个前途光明的实习生，现在却成了需要被保护起来的“证人”，住进上司的豪华公寓。

　　“林律师，您真的认为今天的事是有人故意陷害吗？”她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

　　林少启转身面对她，眼神深邃：“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打开手机，调出一份文件：“这是技术部刚刚恢复的部分监控数据。虽然十五层东侧的摄像头被切断，但楼梯间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一个有趣的画面。”

　　屏幕上，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两点二十九分从楼梯间进入十五层。虽然看不清脸，但可以辨认出那人穿着深灰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时间对得上。”郑怡宁屏住呼吸。

　　“不止如此。”林少启放大画面一角，“看这里，他的手表。”

　　画面放大后依然模糊，但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块设计独特的腕表，表盘上有明显的十字纹饰。

　　“这种表不常见。”林少启说，“我查过了，是瑞士一个小众品牌，国内只有少数几家店有售。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块表的主人...”

　　“就能找到冒充者。”郑怡宁接话，眼中燃起希望。

　　林少启点头，但表情依然凝重：“但这也意味着，对方可能已经知道我们在调查。所以接下来几天，你必须格外小心。”

　　他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我明天早上会过来，我们需要详细复盘今天的所有细节。今晚好好休息，有任何情况，立即按报警按钮。”

　　门轻轻关上，郑怡宁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公寓里，突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孤独。

　　她走到窗边，俯瞰雨夜中的城市。万千灯火在雨中模糊成一片光晕，每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而她的故事，正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

　　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银色U盘，她在手中掂量了一会儿，最终走到书房的电脑前。电脑没有密码，她插上U盘，系统提示发现新硬件。

　　深呼吸后，她双击打开了U盘里唯一的文件夹。

　　里面不是她预想的文件或证据，而是一段音频，和一个加密文档。

　　她戴上耳机，点击播放。一个经过处理的电子音传出来：

　　“郑怡宁小姐，如果你听到这段录音，说明你已经意识到自己卷入了一场危险游戏。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林少启。三年前的真相远比表面复杂，而你今天的遭遇，可能正是那场旧事的延续。U盘密码是你父亲的生日，里面的文件会告诉你部分真相。但要小心，知道得越多，危险越大。”

　　录音结束，郑怡宁僵在椅子上，手脚冰凉。

　　父亲的生日？对方怎么知道？张明律师刚才提到父亲是他的大学同学，这之间有关联吗？

　　她颤抖着手输入父亲的生日，加密文档果然打开了。里面是一份扫描的文件，标题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关于三年前李氏集团商业机密泄露事件的内部调查报告》

　　而报告的最后一行字，让她的世界彻底颠覆：

　　“主要嫌疑人：林少启（时任李氏集团法律顾问）”

　　窗外，暴雨如注，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而在这一夜，郑怡宁意识到，她踏入的不仅是一桩商业阴谋，更是一个隐藏了三年、涉及她从未想象过的人与事的巨大漩涡。

　　林少启，这个她曾经仰望、现在不得不依赖的男人，究竟是谁？是保护者，还是更危险的伪装者？

　　雨夜里，真相和谎言如藤蔓般交织，而她必须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