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林少启修长的手指无声地敲击着红木桌面，每一下都像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上。他面前的文件夹敞开着，里面那几页纸代表着价值三亿的并购案，一个他精心筹备了三个月、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收网的大项目。

　　而现在，一切都悬在了眼前这个女孩身上。

　　“郑怡宁。”林少启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你再说一遍，你把文件交给了谁？”

　　站在会议桌另一端的女孩微微抬起头，齐肩的黑发别在耳后，露出一张清秀却苍白的脸。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眼神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躲闪。

　　“林律师，我按照指示，把补充协议交给了对方律师的代表，就在半小时前。”郑怡宁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当时我确认过对方的身份，他出示了工作证，也签了接收单。”

　　“工作证。”林少启重复这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而你当时就没有想过，为什么对方会在签约前半小时突然要求补充文件？为什么不是通过正式的律师对接渠道？为什么偏偏找到你这个刚来两周的实习生？”

　　一连串的问题像冰雹般砸下来，会议室里其他人大气不敢出。坐在林少启旁边的合伙人张律师试图缓和气氛：“少启，或许怡宁只是——”

　　“只是太‘敬业’了？”林少启打断了张律师的话，目光仍然锁定在郑怡宁身上，“你知道因为那份‘补充协议’，对方现在要求重新谈判核心条款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郑怡宁的嘴唇微微发白，但她仍然站着，背脊挺直：“林律师，我承认我可能经验不足，判断有误。但我确实按照程序办事，接收单在这里，您可以核对。”

　　她将一张签收单轻轻推到桌子中央。林少启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

　　“程序？”他忽然站起身，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在会议室投下压迫性的阴影，“在商业律师的世界里，天真和程序漏洞一样致命。因为你的‘按程序办事’，我们团队三个月的心血可能付诸东流。你知道对方现在拿什么要挟我们吗？他们声称那份‘补充协议’里有我们从未同意过的条款，而签字接收的正是我们事务所的代表——你。”

　　郑怡宁的眼睛微微睁大，这一次，真正的慌乱从她眼底闪过：“那不可能...文件是李律师让我转交的，我甚至没有打开过——”

　　“李律师今天请假。”林少启的声音冰冷如铁，“他的团队证实，他从未下达过这样的指令。所以，郑怡宁，要么你撒了谎，要么你被人利用了。无论哪种，结果都一样——你是这次事故的直接责任人。”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郑怡宁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头时，眼里多了一丝倔强：“林律师，我愿意接受任何调查。但我没有撒谎，也没有被人利用而不自知。如果真有人设局，那么接收单上的签名和对方的工作证信息就是线索。我请求调取大厦监控，核查那位‘代表’的真实身份。”

　　林少启眯起眼睛，重新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大多数实习生在这种压力下早就语无伦次了，但她虽然脸色苍白，思路却异常清晰。这让他感到一丝意外，但不足以平息怒火。

　　“调查自然会进行。”他合上文件夹，动作干脆利落，“但在那之前，你被暂停一切工作。现在，请离开会议室。”

　　郑怡宁的身体轻微晃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衡。她点了点头，没有辩解，转身朝门口走去。她的手握住门把时，林少启的声音再次响起：

　　“顺便说一句，如果最终证明是你的失误，你不仅要承担责任，你的律师生涯在开始之前就会结束。在这个圈子里，名声一旦毁了，就再难翻身。”

　　郑怡宁的背影顿了顿，但没有回头，轻轻带上了门。

　　会议室的门关上后，张律师叹了口气：“少启，是不是太严厉了？她才二十二岁，刚刚从法学院毕业...”

　　“二十二岁已经成年，法学院毕业就应该知道基本职业操守。”林少启揉了揉眉心，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张叔，这不是小事。你知道华科集团那个案子对我们多重要，如果真搞砸了，我们失去的不止是一个客户。”

　　“我知道。”张律师点头，“但你想过没有，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呢？如果真有人想破坏这次并购，故意利用一个实习生？”

　　林少启的动作停住了。这个可能性他当然想过，但比起承认有外部势力渗透进事务所，他宁愿相信是菜鸟犯了个愚蠢的错误。前者意味着更大的麻烦，更深的水。

　　“先查监控。”他最终说，“还有那个接收单，找人鉴定签名。在她停职期间，不要让任何人接触她，包括事务所的人。”

　　“你怀疑有内鬼？”

　　“我什么都不怀疑，我只相信证据。”林少启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袖口，“通知技术部，我要半小时内看到今天所有进出大厦的监控记录。还有，查一下郑怡宁的背景，所有细节。”

　　“她的简历很干净，名校毕业，成绩优异，导师推荐信很有分量...”

　　“再干净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林少启打断他，眼神深邃，“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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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怡宁回到自己的工位时，周围的同事都刻意避开了目光。她默默收拾个人物品——一本民法典注释，几支笔，一个已经有些磨损的保温杯。桌角摆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她和一位慈祥老人的合影，背景是法学院的大门。

　　“怡宁...”一个细小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是同期的实习生小雨，“你真的把文件给错人了吗？”

　　郑怡宁摇了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自己也不确定发生了什么。她清晰地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四十岁左右，深灰色西装，戴金丝眼镜，说话带一点南方口音。他出示的工作证上确实写着“华科集团法务部”，照片也对得上人...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来看，是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郑小姐，今天的事很抱歉将你卷入。请相信，你做得很好。保持沉默，你会平安无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回复：“你是谁？什么目的？”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她再打过去，已经关机。

　　“怎么了？”小雨注意到她的异样。

　　“没什么。”郑怡宁迅速收起手机，将最后几件物品放进包里，“我先走了，有事电话联系。”

　　她没有乘电梯，而是选择了安全通道。楼梯间里寂静无声，只有她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走到五楼时，她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一支小巧的银色U盘，握在手心。

　　这是今早有人匿名塞进她抽屉的，附着一张打印的字条：“若遇麻烦，插上此盘。”字迹工整，像是打印的，但边缘有不规则的墨迹，应该是家用打印机。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U盘放回包内最隐蔽的夹层。直觉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简单，而这个U盘可能是关键，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走出大厦时，傍晚的天空阴沉沉的，一场暴雨正在酝酿。郑怡宁站在人行道上，忽然感到一阵茫然。她为进入这家顶尖律师事务所付出了多少努力？夜以继日地学习，无数模拟法庭的演练，那些为了一个案例争辩到天亮的夜晚...难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母亲。

　　“宁宁，工作还顺利吗？你爸今天买了一条鱼，晚上回家吃饭吗？”

　　郑怡宁的眼眶突然发热，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妈，今晚可能要加班，你们先吃，别等我。”

　　“又加班啊，你们律师事务所也太忙了。要注意身体，按时吃饭...”

　　听着母亲絮絮的叮嘱，郑怡宁抬头望着大厦高耸的玻璃幕墙。在第十八层，有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她知道那是谁的办公室。林少启，业界传奇，三十岁就成为事务所最年轻的合伙人，以犀利和高效著称，也从不容忍任何失误。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那是在校园招聘会上，他作为校友代表发言，站在台上，从容自信，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当时她坐在台下，被他的专业和气质深深吸引，下定决心要进入他的团队。

　　而现在，她可能再也无法接近那个曾经仰望的身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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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楼的办公室里，林少启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技术部发来的监控录像显示，今天下午两点十七分，确实有一个戴金丝眼镜、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从正门进入大厦。他径直走向前台，出示证件后获得了临时通行卡。

　　“放大他的证件。”林少启对电话那头说。

　　画面放大后虽然有些模糊，但能看出证件上的照片确实是这个人，姓名处写着“王明轩”，职务是“法务专员”。一切都看似合规。

　　“查这个人的背景，我要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林少启吩咐。

　　“林律师，已经查过了。”技术部的小陈声音有些犹豫，“华科集团法务部确实有一个叫王明轩的专员，但...他昨天起就在外地出差，有航班记录和酒店入住记录为证。”

　　林少启的眼神锐利起来：“所以，有人冒充了他的身份。”

　　“看起来是的。而且很专业，连伪造的证件都做得非常逼真。”

　　“大厦进出记录呢？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小陈说，“监控显示他两点二十三分进入电梯，两点三十一分出现在十五层，之后...就消失了。”

　　“消失？”

　　“十五层东侧的监控摄像头在两点三十分到三点之间出现故障，维修记录显示是线路问题。而在其他摄像头中，没有再捕捉到他的身影。他可能换了衣服，或者使用了我们不知道的通道。”

　　林少启沉默了片刻。精心策划的身份冒充，恰好在关键时刻出现故障的摄像头，还有实习生恰到好处的“失误”...这一切太过巧合。

　　“郑怡宁的背景调查有结果了吗？”他问。

　　“刚收到。郑怡宁，二十二岁，毕业于政法大学，成绩全A，法学院副院长亲自写的推荐信。父母都是普通教师，没有特殊背景。她在校期间表现优异，曾获得模拟法庭大赛冠军。没有不良记录，人际关系简单。”

　　“太简单了。”林少启若有所思，“简单得像是精心准备的简历。”

　　“您的意思是...”

　　“继续深入调查，尤其是她在校期间的社会关系。还有，找人盯着她，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挂断电话后，林少启走到落地窗前。夜幕已经降临，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如织。他的倒影映在玻璃上，面容冷峻，眼神深邃。

　　三年前，他也曾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一份关键文件“意外”泄露，导致一桩重要的跨国诉讼败诉，几乎毁掉他的职业生涯。那次的幕后黑手至今没有找到，成为他心中一根刺。

　　而今天，历史似乎正在重演。

　　手机响起，是华科集团的法务总监赵总。

　　“林律师，我希望明天上午能看到你们的正式解释和补救方案。董事会对此非常不满，如果不能妥善解决，我们不得不考虑更换法律顾问。”

　　“赵总，请相信我们正在全力调查此事。明天上午十点，我会亲自带方案拜访您。”林少启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波动。

　　“希望如此。林律师，我们合作多年，一直很信任你。别让我失望。”

　　电话挂断后，林少启转身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除了一些重要文件，还有一个相框，倒扣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年轻女人，长发飞扬，身后是蔚蓝的大海。照片一角写着：“少启，永远相信你。——小薇”

　　他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表面，眼神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温柔，随即又被坚毅取代。无论今天的事件是巧合还是阴谋，他都必须查清楚。不仅为了事务所，也为了那些他曾经失去和现在需要保护的一切。

　　窗外，第一滴雨终于落下，敲打在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暴雨将至，而这场风暴的中心，似乎正围绕着那个看似普通却又不简单的实习生——郑怡宁。

　　林少启拿起外套，决定亲自去一个地方。也许在那里，他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线索，看清这场棋局真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