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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南行茶路分野处

古滇异世录 孑然一蓑烟雨 4119 2025-11-14 10:11

  濮人阿爷的竹杖敲过澜沧江边的青石时,晨露正顺着茶芽尖往下滴。他望着身后跟着的三十多个族人,忽而就想起年轻时跟着师父学炒茶的光景——那时师父总说茶苗像孩子,得跟着水土走,强求不得。如今拉祜人的茶园已能采春茶,他却揣着滇王给的茶籽图谱,要往更南的湿热河谷去。

  “阿爷,这鬼地方的太阳能晒掉三层皮,茶树怕是活不成。”背着茶籽篓的后生阿木抹了把汗,粗布褂子早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像层湿牛皮。队伍末尾的阿瓦支系正围着棵大青树歇脚,几个汉子用砍刀劈着野菠萝,金黄的果肉溅在黝黑的胳膊上,倒比茶籽更让他们上心。

  阿瓦族长的儿子岩夯把野菠萝核往嘴里扔,咯嘣咯嘣嚼得响:“阿爷,咱濮人祖祖辈辈种茶是没错,可咱阿瓦人打小在火塘边长大,皮肤黑不怕晒,怕的是守着茶田不能痛快喝酒。”他腰间的酒葫芦随着晃悠撞出闷响,“去年在拉祜寨喝的野果酒多好,哪用天天给茶苗浇水施肥?”

  阿爷用竹杖戳戳地上的红土,土块捏在手里黏糊糊的:“这土肥得流油,种茶能长得比澜沧坝的还旺。等茶叶收了,换的盐巴能腌一冬的腊肉,换的酒能灌满你们十个葫芦。”他蹲下身扒开腐叶,露出底下蠕动的蚯蚓,“你看这地力,茶根扎下去能疯长,比你们在山里追麂子省力多了。”

  队伍往南走了三日,河谷里的雾气越来越重,藤蔓像蛇一样缠在树上,走三步就要用砍刀劈断挡路的荆棘。阿瓦的妇女们背着孩子,挎篓里装着苦荞种和酒曲,岩夯的媳妇娜朵边走边哼调子,银镯子在雾里闪着光:“阿爷,昨夜里我梦见山魈在偷酒,可见咱这酒葫芦里的酒香连鬼神都馋。”

  阿爷被逗笑了,皱纹里盛着水汽:“等种出好茶,让山魈也来换酒喝。”话没说完,前头忽然传来惊呼,只见阿木踩着的腐叶下竟是个深坑,整个人摔进了齐腰深的烂泥里,手里的茶籽篓滚出去,茶籽撒了一地,被蚂蚁瞬间围拢。

  岩夯笑着扔过去根藤条:“傻小子,种茶的命还没到,先尝尝烂泥浴!”他帮阿木拽上来时,两人都成了泥猴,引得众人哄笑。阿木抹着脸上的泥嘟囔:“这鬼地方,茶树没种成,倒先喂了蚂蟥。”果然话音刚落,就发现小腿上叮着好几条肥蚂蟥,吓得他直跺脚。

  当晚在溪边扎营,阿爷煮了茶给大家解乏,茶汤褐红透亮,带着股山野的清苦。阿瓦人却更爱喝自己酿的苦荞酒,岩夯给每个人倒酒时叹道:“阿爷,您看这溪水边的荒地,烧一把火就能种苦荞,撒下去不用管,秋天照样收粮食酿酒,何必跟茶苗较劲?”

  火堆边的老阿妈用竹针缝着麻布:“就是,咱阿瓦人皮肤黑,晒得再狠也不怕,可茶树娇贵,得天天看着,哪有功夫唱歌跳舞?”她往火里添了块松香,噼啪声里混着酒香,“去年共生节,拉祜人跳的酒舞多快活,哪像种茶要蹲在地里瞅虫眼?”

  阿爷呷着茶不说话,看着阿瓦人围着火堆猜拳喝酒,汉子们的笑声震得树叶落下来。他知道这支族人自小在山林里长大,习惯了靠山吃山的日子,就像岩夯说的,苦荞撒下去靠天收,虽不富裕却自在,不像种茶要精耕细作。可滇王托付的茶路要打通,总得有人往南走。

  次日清晨,队伍刚要出发,岩夯忽然跪在阿爷面前,身后跟着阿瓦支系的男女老少。“阿爷,我们想留在这河谷里。”岩夯捧着酒葫芦,葫芦口还冒着酒香,“您带着愿意种茶的人往前走,我们就在这烧荒种地,等你们的好茶来换我们的苦荞酒。”

  阿爷看着他们黝黑的脸上满是诚恳,心里叹了口气。他早看出阿瓦人对种茶不热乎,昨日岩夯偷偷在溪边试种的苦荞已冒出嫩芽,比茶籽更让他们上心。“你们可想好了?这南边蛇虫多,旱季缺水,苦荞未必能收。”

  “怕啥?”岩夯拍着胸脯,古铜色的皮肤上汗珠发亮,“咱阿瓦人砍得了大树,斗得过山猪,还怕种不出苦荞?大不了饿了上山打猎,渴了喝山泉水,只要有酒喝,日子就快活。”他身后的娜朵举着酒曲笑:“我还能带姐妹们酿苦荞酒、野蜂蜜酒,保证比茶水解渴!”

  阿爷望着河谷深处蒸腾的雾气,终于点了头。他从行囊里掏出包稻种递给岩夯:“这是滇王给的耐旱稻种,比苦荞顶饿。实在过不下去,就往北走找拉祜人,他们的梯田能接济你们。”岩夯接过稻种揣进怀里,像得了宝贝:“阿爷放心,等你们的茶香飘过来,我们的酒香也早等在半路上了!”

  分道扬镳那日,河谷里飘着酒和青草的混合气息。阿瓦人砍倒几棵合抱粗的望天树,树干横在溪流上搭成桥,又在向阳的山坡上清理出空地。岩夯指挥着汉子们用石斧劈木头,妇女们则用秸秆和茅草铺屋顶,不到半日,几间简陋的木楼就冒了出来。

  阿爷带着其余族人往南走时,回头望见阿瓦人正在烧荒,火舌舔着枯草,浓烟里传来他们的歌声。岩夯站在木楼前挥手,手里还举着酒葫芦,阳光照在他黝黑的皮肤上,像涂了层桐油。阿爷心里忽然敞亮——就像澜沧江有无数支流,日子也未必只有种茶一条路。

  阿瓦人烧荒的火整整燃了三日,烧焦的土地散发着草木灰的香气。岩夯带着汉子们用木犁翻地,木犁刃不够锋利,他们就用砍刀把土块劈碎,手掌磨出了血泡,就往伤口上撒点酒消毒,疼得龇牙咧嘴却没人叫苦。娜朵带着妇女们撒苦荞种,种子落在黑土里,像撒下一把把希望。

  “这苦荞要是敢不发芽,我就把它们酿成酒!”岩夯边犁地边嘟囔,忽然脚下踩到个硬东西,刨出来一看竟是块铜片,上面刻着模糊的稻穗图案。“嘿,这地方以前准有人种过庄稼!”他举着铜片给大家看,众人顿时来了劲,觉得这是土地显灵。

  木楼盖好那日,阿瓦人杀了头捕获的小野猪庆祝。烤肉的香气混着新酿的苦荞酒,飘得老远。岩夯给每个木楼前挂了串红辣椒和玉米棒子,笑着说:“咱这寨子虽小,烟火气不能少。”娜朵把野蜂蜜抹在烤肉上,甜香引得蜜蜂嗡嗡飞来,落在她的银饰上不肯走。

  可日子没清闲几日,雨季就来了。连绵的雨水把刚种上苦荞的地泡成了烂泥,木楼的茅草屋顶漏得像筛子。汉子们冒雨加固屋顶,浑身淋得像落汤鸡,岩夯边往屋顶铺秸秆边骂:“这鬼天气,早知道跟着阿爷种茶去,至少茶田能排水!”

  娜朵在屋里用火塘烤着湿衣服,呛得直咳嗽:“别后悔了,你看墙角的酒葫芦还满着,有酒喝就饿不死。”她往火堆里扔了几块姜片,辛辣的气息驱散潮气,“等雨停了咱们挖排水沟,苦荞不行就种耐涝的芋头,总能找到活路。”

  雨后的山林却给了他们惊喜。蘑菇从腐叶里冒出来,竹笋长得比人高,岩夯带着汉子们上山采摘,背篓很快就装满了。娜朵把蘑菇和腊肉一起炖,鲜美的汤汁让孩子们直咂嘴。“你看,老天爷饿不死勤快人。”岩夯喝着苦荞酒,脸上的愁云散了,“等天晴了咱们就挖水塘,雨季存水,旱季就不怕了。”

  他们在寨子旁挖了个大水塘,塘边种上芦苇和菖蒲,既能挡泥沙又能引来鱼虾。岩夯学着拉祜人的样子在塘边修了引水渠,虽然不如梯田精巧,却也能把雨水引到地里。“咱这水渠虽丑,可比茶田的水管用。”他拍着渠边的泥土得意,“等苦荞熟了,酿的酒肯定比拉祜人的野果酒烈!”

  旱季来临时,河谷里的太阳像火盆一样烤着大地。阿瓦人挖的水塘派上了用场,他们用竹筒引水浇地,苦荞虽长得不高,却结满了饱满的籽粒。岩夯带着人收割苦荞,镰刀不够就用手掰,手掌被麦芒扎得全是小口子,却笑得合不拢嘴。

  “今年的苦荞能酿十葫芦酒!”岩夯举着饱满的荞穗给大家看,黑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等明年咱们再多种些,还要种阿爷给的稻种,让酒葫芦挂满整个木楼!”娜朵把新收的苦荞晒在竹席上,金黄的籽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撒了一地碎金子。

  秋收后的酒会上,阿瓦人用新酿的苦荞酒招待过路的马帮。马帮头领喝了口酒,辣得直伸舌头:“这酒够劲!比澜沧坝的粮食酒烈多了,就是太糙。”岩夯不服气,又给倒了杯加了蜂蜜的甜酒:“尝尝这个,咱阿瓦人喝酒讲究痛快,不像种茶要慢慢品。”

  马帮头领尝了甜酒,赞不绝口:“这酒好!带着蜜香,要是运到滇城去,准能换不少好东西。”他从马背上取下匹棉布,“用你的甜酒换我的布,咋样?”岩夯眼睛一亮,赶紧让娜朵取来酒葫芦,“换!多换几匹,给孩子们做新衣裳!”

  交易的快乐让阿瓦人尝到了甜头。他们开始把多余的苦荞、蜂蜜和腊肉攒起来,等马帮经过时交换盐巴、铁器和布料。岩夯学着易欣弥的样子记账,用木炭在竹片上刻记号,虽然歪歪扭扭,却也能算清账目。“咱虽不种茶,也能把日子过出滋味。”他摩挲着竹片上的刻痕,笑得满足。

  冬祭那日,阿瓦人往火堆里扔了把苦荞籽,噼啪作响的火星里,他们跳起了自创的农耕舞。岩夯的舞步不如拉祜人轻盈,却充满力量,腰间的酒葫芦随着动作撞出欢快的节奏。“咱阿瓦人不靠茶田,照样有酒喝有粮吃。”他举着酒碗敬天地,“明年要种更多的庄稼,酿更多的酒,让阿爷和滇王都尝尝咱的苦荞甜酒!”

  开春时,阿爷派来的信使带来了南边的消息,说他们在更南的河谷种出了好茶,还附了包新茶。岩夯泡了茶,看着茶汤在粗陶碗里舒展,香气清清淡淡的。“这茶是不错,可不如咱的酒够劲。”他咂咂嘴,给信使倒满苦荞酒,“告诉阿爷,等他的茶运到滇城,咱的酒也跟着去,让大家知道阿瓦人的酒香,不比茶香差!”

  信使走时,岩夯让他捎了两葫芦新酿的甜酒,一个给阿爷,一个给滇王。“告诉他们,咱阿瓦人在南边活得好好的,有酒喝,有粮吃,等共生节时,咱们带着苦荞酒去澜沧坝,和拉祜人的粮食酒一较高下!”他站在寨口挥手,阳光照在黝黑的脸上,笑容比酒还醇厚。

  河谷里的风带着酒香飘过竹林,新种下的芋头冒出了绿芽,水塘里的鱼虾游得正欢。岩夯知道,阿瓦人的日子或许不如种茶安稳,却有着山风般的自由和酒香般的热烈。就像澜沧江的水有急有缓,各族人的日子也各有滋味,只要心里有酒,有对生活的热爱,走到哪里都能酿出甜美的日子。

  远处的山林里,又传来了阿瓦人欢快的歌声,混着酒香和泥土的气息,在河谷里久久回荡。他们的歌声里没有茶田的清雅,却有着火塘的温暖和土地的厚重,就像那杯苦荞酒,初尝辛辣,细品却有回甘,在这片湿热的河谷里,酿出了属于阿瓦人的独特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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