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下棋要戴头盔
平北将军府中堂之外,人数不少却安静异常,似是怕打扰了堂中两位的雅兴。
阿山和赵晨抱着王凝之脱下的甲胄佩刀退至廊下,盔甲部件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一直在中堂外侍候的牛七与刘礼无声上前,没有言语。牛七的目光锐利如隼,迅速扫过阿山和赵晨手中的东西,尤其是在那鲜亮甲胄上一顿。
阿山将甲胄递给牛七,牛七接过,手指极其隐蔽地探入其中内衬一个暗袋,旋即捏出一点帛书的边角,轻轻扯出,又不动声色塞入刘礼怀中。
刘礼眼神瞬间凝聚如针,连呼吸都放缓了一丝。
那份帛书他一个时辰前才见过,正是殷中军给自家郎君的那封密令。
四人身为王凝之心腹,王凝之要做什么,自然是早早与其商议过。
刘礼极其自然地接过帛书,迅速纳入自己袖中,随即转身,身影如同一缕融入夜色的青烟,几个细微的晃动便消失在官署深邃的回廊拐角,再无声息。
赵晨与阿山也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便迈着大步向着官署大门行去。
转瞬间,中堂之外,王凝之带来的四名亲信,只剩下牛七一人。
牛七头戴兜帽,像一尊石像,稳稳立在原处,只是身形似乎比刚才更加内敛紧绷,整个人仿佛都吸尽了廊下的阴影。
这时,安排好亲卫警戒的姚益生走了回来。
他魁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目光锐利地扫过廊下,眉头立刻锁紧。
“嗯?”姚益生的声音带着质疑,“王将军的亲随呢?怎么只剩你一人?”
牛七身形微动,恰到好处地上前半步,正好挡在姚益生看向官署大门的视线。
他抱拳,腰弯得更深,语气古井无波,带着一种近乎愚钝的恭谨。
“回姚将军,将军命他三人回营取些军中备用的紧要物件,以备不时之需。”
“紧要物件?”姚益生眼神狐疑地在牛七身上来回扫视,“何物?军营离此不远,但王将军孤身在内……”
“将军放心,”牛七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家主公早有吩咐,此间安危自有姚平北亲卫周全。小人虽不才,寸步不离守护主公,职责所在。”
他微微抬起头,露出一个略显憨厚、甚至有点木讷的笑容,但伴着他那沟壑疤痕纵横的老脸,总让人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阿山和赵晨趁姚益生目光被牛七吸引,迈着沉稳的步子,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姚益生的视线范围,迅速消失在的官署门外。
姚益生看着牛七那张看似磕碜的老脸,又迅速瞥了眼紧闭的中堂大门,里面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断续传来,王凝之的笑语声似乎也在应和着什么。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
他最终冷哼了一声,不再追问阿山等人去向,却也决然不再远离这扇大门。
他选择在牛七对面不远处站定,如同铁塔,余光死死盯着牛七的一举一动。
无声的角力在紧绷的空气中展开。
唯有远处军营隐约传来的噪杂和中堂内的棋声,为这死寂平添了几分令人窒息的诡异。
……
……
中堂内。
沉重的青铜镶边紫檀木棋具肃然布下,黑白云子莹然生辉。
取来棋盘的侍从低眉垂首,悄然退至最深的角落阴影里。
姚襄执黑先行,落子气势雄浑,如大将布局。
王凝之执白应对,初手竟是投向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隅之地。
“叔平此着……”姚襄捻须,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不拘一格,倒有几分名士率性之风。”
王凝之略显“赧然”地低了低头。
“将军见笑,末将技艺粗浅,偶发奇想,终究不成章法。”
他本就不善棋艺,虽然经过褚蒜子特训一月,亦难称精进。
棋路渐深。
王凝之虽冥思苦想,但在姚襄这等高手面前,仍是恶手频出,渐落下风。
姚襄眼中那份最初隐隐的审视终于彻底化开,被自信和一丝居高临下的宽纵取代。
他魁梧的身躯松弛地倚着椅背,目光偶尔扫过王凝之清瘦的侧影,其中已无半分戒备,尽是掌控一切的从容。
什么“建康棋圣”,不过尔尔。看来建康名士不过如此,那我姚襄名震士林,指日可待。
棋至中盘,黑势已经占据绝对上风。姚襄一记妙着点在中央要害,隐约成合围之势。
胜负已定。
姚襄从棋盘中提起着几颗白子,顺手放在棋盘之外,呵呵笑道:
“叔平,你似乎要输了?”
一直微蹙眉头仿佛苦思的王凝之,闻声抬起头来,突然眼中精光一闪,一指姚襄吃掉的那几颗白子。
“姚公,输的是你才对吧?”
“哦?”姚襄目露几分不解,“这是何意?”
王凝之梗着脖子道:
“按照建康棋法,这棋子必须收入棋盒之内,姚公莫非不知?”
“哈哈哈。”姚襄听此,倒不恼怒,反而是抚掌大笑,“叔平这建康棋圣的名头,原来不是来自棋盘之上,而是棋盘之外啊。”
笑罢,姚襄还真开始一颗一颗把棋盒外的白子一个个又重新放入棋盘中。
其身体稍微前倾俯下,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一颗颗捻起白子,头颅微微偏向棋盘右侧,神情专注庄重,举止风度典雅,颇有名士风范。
就在这头颅偏转、全神贯注的一瞬!
王凝之那双略显局促的眼眸,骤然爆射出刺骨的凶芒,如同冰封万载的深渊骤然裂开,涌出焚天的毒火!
沉寂的力量瞬间在他四肢百骸涌动炸开。
没有预兆,没有气息波动,只有——
雷霆暴起!
王凝之的身体仿佛化作一道撕裂静室的黑色闪电,他双臂肌肉坟起,青筋如虬龙般骤然绞紧,那双看似修长白皙的手,此刻爆发出开山裂石的恐怖巨力。
沉重的青铜镶边紫檀棋盘被他双手如抡巨斧般悍然擎起,带起的风压甚至发出低沉的呜咽!
目标直指姚襄俯身露出的右太阳穴!
人身最脆弱,最致命之处!
“砰咔——!”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骤然响起,硬木棋枰在巨力冲击下也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数道裂纹瞬间攀爬而上。
“嗬……”
姚襄雄伟的身体如同被伐倒的巨木,连人带座下支踵轰然侧倾倒下。半边头颅瞬间塌陷变形,红的、白的浆液从碎裂的颅骨、耳鼻中狂喷而出。
他那双还残留着棋局胜负光芒的虎目,被无尽的惊骇、剧痛和难以置信彻底淹没、放大,意识在毁灭性冲击下瞬间模糊。
碎裂的紫檀木片、崩飞的玉石棋子如同纷乱的冰雹般四射。
一击即中,王凝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凝滞,行云流水,狠厉异常。
就在棋盘砸实、姚襄倒下的瞬间,他右手袖中寒光电闪,一柄柳叶薄刃已滑入掌心。
身体如影随形欺近,冰冷的刃锋带着死亡的尖啸,精准地划过姚襄因倾倒而暴露的咽喉。
“呃……啊?!”
角落的侍从,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喉管因极致的恐惧猛地抽气,眼看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就要破喉而出!
王凝之甚至没有回头。
右手捏着那柄刚刚划破姚襄喉管的薄刃末端,手腕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反向一抖一甩。
嗖——!
细微的破空厉啸响起。
寒光掠过半空,精准地没入侍从大张的嘴巴,自后颈贯穿而出。
尖叫被钉死在喉间,侍从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皮囊,捂着喷血的脖子软软瘫倒。
一切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看着姚襄倒地抽搐的尸体,王凝之目光中并无愤恨,也无嘲弄,只有一种极致的淡漠。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唇间轻轻逸出几个字。
“盘外招,不是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