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月下藏经寻旧踪
子时三刻的月光像层薄霜,覆在藏经阁偏殿的青瓦上。
陆寒的指尖刚触到门环,门内便传来极轻的响动。
是衣料擦过木案的窸窣。
他推开门时,殿内烛火忽明忽暗,照见林婉儿立在书案后,月白裙角沾着几星墨迹,右手正将一本泛黄的典籍往袖中藏。
“我等你半柱香了。”
她抬眼时,眼尾还带着刚才急行的薄红,声音压得很低,却掩不住急促。
“周长老前日查禁书区时,我见他翻到这本《剑冢志残卷》就皱眉,定是和剑灵有关。”
陆寒关上门,殿外的松涛声被隔绝,只余烛芯爆裂的轻响。
他望着林婉儿递来的典籍,封皮上“剑冢”二字已被虫蛀得缺了半角,指尖刚碰到纸页,腕间的玉符突然泛起冷意。
那是压制剑灵的法器在发烫。
“你看这里。”
林婉儿凑过来,发间的木簪扫过他手背。
“千年前的剑尊,以魂镇魔......”
墨迹斑驳的纸页上,一行行小楷如刀刻般清晰:“剑尊玄霄,本命剑'问墟'化灵成剑灵,二者同修千年。然幽冥宗逆徒夜袭剑冢,以血咒惑剑灵,剑尊为护苍生,自碎魂魄封魔渊,剑灵则被锁于剑碑之下......”
陆寒的呼吸突然一滞。
他想起前日在剑碑阁,指尖触到碑面时,脑海里闪过的那道苍白剑影。
原来那不是幻觉,是剑灵残魂在呼唤。
腕间玉符的凉意刺进骨头,可更烫的是他掌心的剑纹,正顺着血管往手臂攀爬,像有团火要烧穿皮肤。
“所以你的剑纹......”
林婉儿的声音突然顿住。
她盯着他泛红的手背,那里有道淡青色的纹路正缓缓亮起。
“是剑灵认主的印记?”
殿外忽然传来瓦片碎裂的轻响。
陆寒猛地抬头,目光扫过窗棂。
那里悬着半片残符,正泛着幽蓝的光。
他瞬间想起昨日公告栏前,赵云山腰间那枚碎成两半的玉佩。
那不是普通的玉佩,是追踪符的载体。
“快走!”
他拽住林婉儿的手腕往殿后跑,可刚到门边,就听“轰”的一声,木门被踹得撞在墙上。
赵云山提着长剑跨进来,玄色道袍上沾着夜露,身后跟着四名执法弟子,腰间的铁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他盯着林婉儿手中的典籍,嘴角扯出个扭曲的笑:“好个外门弟子,敢偷禁书?林师妹往日总说我心术不正,原来你才是藏得深的。”
林婉儿的指尖掐进陆寒掌心:“他跟踪我......我取书时没注意......”
“私闯禁地,盗取秘籍。”
赵云山挥了挥手中的符纸。
“执法堂的规矩,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他的目光扫过陆寒腕间的玉符,冷笑更甚。
“不过你俩倒般配,一个带着压制邪物的法器,一个偷禁书,莫不是和魔教勾结?”
陆寒的后背抵上冰凉的墙。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腕间玉符的凉意已镇不住剑纹的灼热。
那道模糊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次清晰得像是有人贴着他耳膜说话:“杀。”
“我没有偷。”
林婉儿向前一步,将典籍护在身后。
“是周长老让我......”
“周衡?”
赵云山嗤笑一声。
“周长老昨日还说要严惩误触剑碑的弟子,今日就纵容你偷书?”
他挥了挥手。
“拿下!”
为首的执法弟子抽出腰间的锁链,寒光掠过陆寒眼前。
他本能地侧身避开,可那锁链像长了眼睛似的缠向他的脚踝。
剧痛从脚腕传来时,他听见“咔”的一声。
腕间的玉符裂开了。
剑纹突然暴涨。
陆寒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
他看见林婉儿惊惶的脸,看见赵云山举起的长剑,看见执法弟子眼中的警惕,可这些都被一片刺目的银光覆盖。
那是他体内的剑意,正冲破玉符的压制,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钻,像有把无形的剑要从他心口破体而出。
“陆寒?”
林婉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赵云山的剑尖已经抵住他咽喉。
陆寒能闻到剑上的铁锈味,那是沾过血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想说“退开”,可发出的却是一声低哑的嘶吼。
混着金属震颤的嗡鸣。
殿内的烛火突然全部熄灭。
黑暗中,陆寒看见自己的掌心浮起银白色的光。
那光顺着指尖蔓延,在虚空中划出半道剑痕。
赵云山的剑“当啷”落地,他听见执法弟子的惊呼,听见林婉儿倒抽冷气的声音,可他控制不住那光。
那是剑灵的力量,正沿着他的血管翻涌,像要把他的骨头都烧成灰烬。
“停下......”
他咬着牙,指甲掐进掌心。
“求你......”
可那光越来越亮。
陆寒腕间碎裂的玉符落在地上,裂缝里渗出的银光与他掌心的光连成一片。
殿外的月光突然被阴云遮住,藏经阁的飞檐上,一道黑影隐入夜色,嘴角勾起冷笑。
幽冥宗的传讯符,正在他袖中发烫。
黑暗中,陆寒能清晰听见自己骨骼发出的轻响。
那道银白色的光顺着指尖窜上竹案,将案角的竹简震得噼啪乱跳。
他的瞳孔在收缩,视网膜上跳动着刺目的银芒,喉间像堵着块烧红的铁。
那不是他的意识,是另一段记忆在翻涌,是某种蛰伏千年的杀意在借他的身体苏醒。
“陆寒!抓住我!”
林婉儿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
她不知何时摸出火折子,在香案前划亮,火星溅在暗青色的香炉上。
沉香混着松烟的气息腾起时,她指尖蘸了蘸案头的墨汁,迅速在他掌心画了道符纹:“这是我偷学的迷魂香,能遮半柱香的耳目!”
陆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意让神智勉强回笼。
他看见林婉儿发簪歪斜,眼尾的薄红褪成苍白,却仍咬着牙将他往殿后推。
殿外传来赵云山的暴喝:“追!别让他们跑了!”
铁锁链划破空气的尖啸近在咫尺,陆寒本能地抄起案上一根竹简挥出。
那是根普通的竹制书简,边缘还留着刀削的毛刺,可当他的剑纹与竹简相触时,竟有银白色的剑气“嗡”地炸开!
首当其冲的执法弟子被剑气掀得撞在墙上,闷哼着滑落在地。
赵云山慌忙举剑格挡,却见那剑气如灵蛇般绕过剑刃,在他道袍上划出血痕。
林婉儿趁机拽着陆寒撞开后窗,夜风吹得她裙角猎猎作响:“跳!下面是药圃,有藤蔓能缓冲!”
两人坠下的瞬间,陆寒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是林婉儿临走前踢翻了香灰罐,浓烟裹着月光在殿内翻涌,将追兵的视线彻底搅乱。
落地时他压在林婉儿身上,后腰撞在青石板上生疼,却顾不得这些,只抓着她的手往丙字号院狂奔。
“停下!”
赵云山的声音从身后追来。
“你们跑不掉的!”
陆寒的呼吸几乎要撕裂喉咙。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剑意仍在翻涌,像有条活物在血管里游动,每跑一步都要撞向他的心脏。
直到拐过三重游廊,望见丙字号院那扇半掩的木门,他才敢松了半口气。
可刚推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清越的剑鸣。
“赵执事。”
周衡的声音像片落在寒潭里的雪,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陆寒扶着门框回头,月光正落在周衡肩头,照见他腰间那柄从不离身的青锋剑,剑穗上的银铃随着他抬臂的动作轻响:“藏经阁的事,我已向掌门报备过。”
赵云山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望着周衡腰间的长老令牌,喉结动了动:“周长老,私盗禁书......”
“那本《剑冢志残卷》是我让林姑娘取的。”
周衡打断他,袖中指尖微微蜷缩。
“前日我查禁书区时发现虫蛀,怕典籍损毁才让她抄录副本。
若赵执事怀疑,不妨明日随我去戒律堂对质。”
林婉儿猛地抬头看向周衡。
月光下,这位素日里总是板着脸的执事长老正垂眸整理袖扣,仿佛在说再寻常不过的琐事。
赵云山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终狠狠瞪了陆寒一眼,拂袖而去。
执法弟子们犹豫片刻,也跟着退了个干净。
周衡望着两人踉跄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院门后,才低头看向地面。
那里有半枚碎玉符,银芒已经彻底熄灭。
他弯腰拾起,指腹抚过符上裂痕,低声喃喃:“看来,剑尊的封印......真的要松动了。”
丙字号院里,陆寒靠在土炕上,望着林婉儿为他包扎手腕。
刚才坠落时擦破的伤口还在渗血,可他的注意力全在桌上那本《剑冢志残卷》上。
月光透过窗纸洒在泛黄的纸页上,他鬼使神差地翻开,指尖刚触到“剑尊玄霄”四个字,太阳穴突然传来锥心剧痛。
画面在眼前炸开。
他看见云海翻涌的悬崖之巅,一名白衣男子负手而立。
他的长发未束,被山风卷得猎猎作响,身后悬浮着千万柄剑,每柄剑都流转着与他掌心相同的银芒。
男子转身时,面容与陆寒有七分相似,只是眉眼间多了份清冽的傲气。
他抬手抚过最近的剑刃,声音像古钟震颤:“归来吧,吾主。千年之约,该兑现了。”
“咳......”
陆寒猛地呛咳,额头沁出冷汗。
他望着掌心淡青色的剑纹,又看向案头的残卷,喉间发紧。
原来那日剑碑阁的剑影不是幻觉,那道苍白身影,分明是记忆里白衣男子的残魂。
“你怎么了?”
林婉儿的手覆上他额头。
“烫得厉害。”
陆寒摇头,将残卷往她怀里推了推:“收好,别让人发现。”
他躺下时,听见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
“咚——”的一声,惊起几只夜鸦。
第二日清晨,陆寒去膳堂用早膳时,见前院公告栏围了好些人。
他挤进去一看,朱笔写的通告在晨光下格外醒目:“三日后外门大比,前三名可入内门,得长老亲传......”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未愈的伤口。
远处传来练剑的清响,混着弟子们的议论声:“这次内门名额听说和剑碑阁有关......”
“陆寒?他前日还被执法堂追......”
陆寒望着通告上“内门”二字,忽然想起昨夜记忆里那片云海,想起白衣男子身后万剑齐鸣的景象。
他摸了摸怀里的残卷,喉间泛起股热意。
或许,答案就藏在这场大比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