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剑碑惊雷引风波
剑碑阁的青铜门半敞着,晨雾裹着松针的清苦气息涌进来,在陆寒脚边打了个旋儿。
他后背抵着冰凉的石碑,指节深深掐进青砖缝里,指缝间渗出的血珠顺着砖纹蜿蜒,像条细小的红蛇。
胸口那道淡金色的剑纹正发烫,烫得他喉间发腥。
方才剑影消散时,那股凌厉的剑气几乎要将他的经脉绞成碎片。
“陆寒。”
低沉的声音像块坠石,砸破了阁内的死寂。
陆寒抬头,看见周衡站在门口。
这位执事长老今日未着常穿的玄色道袍,换了件月白葛衣,却更衬得眉目如霜。
他身后还站着三位执法长老,其中一位腰间悬着鎏金令牌,正是负责外门督查的陈长老。
几人目光如炬,将陆寒从头扫到脚,像要把他的骨头都看穿。
周衡缓步上前,靴底碾过地上的碎瓷片(昨夜他失控时震落的茶盏),发出细碎的响:“方才剑碑显影,引动剑气共鸣。你体内这股力量……可是‘剑灵’的残魂?”
陆寒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周衡话里藏着根细针,轻轻挑着他最隐秘的伤口。
昨夜剑意暴走时,他听见了模糊的声音,像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喊“归位”,可他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快记不清了。
被老铁匠捡回来时,他不过是个在雪地里冻僵的小乞丐。
“回长老,不是。”
他声音发哑,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襟,指腹隔着布料蹭过发烫的剑纹。
“我也不知这力量从何而来。”
“不知?”
陈长老突然冷笑,手按在腰间令牌上。
“外门弟子修炼时引动剑碑异象,百年间只出过三回。前两回,一个是魔修卧底,一个是上古妖修转世。你说你不知?”
陆寒后背沁出冷汗。
他想起昨日在演武场,赵云山被他用木剑挑落佩剑时,那涨红的脸和攥得发白的拳头。
果然,话音刚落,一道尖锐的男声就从陈长老身侧挤了进来:“长老明鉴!此子来历不明,前几日还私闯禁书阁!剑碑异动定是他暗中勾结邪修所致!”
是赵云山。
陆寒抬眼,正撞进对方阴鸷的目光。
这外门弟子今日特意束了高冠,玄色腰带系得死紧,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他右手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
那是陆寒昨日用剑鞘敲中的地方,此刻还肿着。
“禁书阁?”
陈长老挑眉。
“陆寒,你可知私闯禁书阁是何罪?”
陆寒瞳孔微缩。
他确实去过禁书阁,但那是为了找《古剑谱残卷》。
昨夜剑意暴走前,他在卷中看到“剑尊座下剑灵,以血为契,认主则生”的记载。
可他没料到,那日守阁的老仆竟是赵云山的表舅。
“回长老,我……”
“够了。”
周衡突然抬手,袖口带起一阵风,将赵云山的话拦在喉咙里。
他转身看向陈长老,目光像淬了冰:“禁书阁的事,我昨日已查过。陆寒持我手令入阁,为的是抄录《百草经》给药堂。”
赵云山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他没想到周衡会当众拆穿自己。
那日他明明看见陆寒在剑谱区逗留,可老仆的供词里却只字未提。
他捏紧腰间的玉佩,那是他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硌得掌心生疼。
他原想借剑碑异动把陆寒逐出宗门,可周衡这老东西……
“周师兄。”
陈长老皱起眉。
“剑碑异象非比寻常,若真与上古剑灵有关……”
“有关无关,不是你我现在能断定的。”
周衡打断他,目光重新落回陆寒身上。
“此子经脉虽乱,却无半分魔气。
若真有问题,方才剑气暴走时,早该显形了。”
陆寒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能感觉到周衡的目光像把钝刀,在他心口那道剑纹上轻轻划着。
方才周衡说话时,他又听见了那道模糊的声音,比昨夜更清晰些,像春风吹过千年枯井:“他在护你。”
“今日之事,暂不做定论。”
周衡转身对几位长老拱手。
“陆寒随我去演武场,我亲自试他剑心。其余人等,散了吧。”
陈长老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冲陆寒哼了声,甩袖离去。
赵云山咬着牙,指甲几乎要戳进掌心,却也只能跟着退到门边,临走前还狠狠瞪了陆寒一眼。
阁内只剩周衡和陆寒时,晨雾更浓了。
陆寒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药囊碰撞时的轻响。
那是林婉儿常用的青竹药囊,装着她新采的白芷和茯苓。
他抬头看向门口,晨雾里只影影绰绰有个淡青色的影子,像片被风卷来的叶,轻轻贴在门框上。
林婉儿的青竹药囊撞在门框上的轻响,终于在晨雾里凝成了具体的轮廓。
她提着裙角跨过门槛时,发间那枚青玉簪子闪了闪,像颗被雾气浸润的星子。
陆寒望着她腰间晃动的药囊。
昨日他在药堂帮忙晒药草时,她还说要去后山采白芷治他手上的旧伤,此刻药囊里却鼓鼓囊囊塞着几卷泛黄的帛书。
“周长老,陈长老。”
林婉儿行至众人中央,先向周衡福了福身,又转向陈长老。
“我刚从典籍阁寻到《古碑禁制解除记录》。”
她展开最上面一卷,指腹压在某处墨迹斑驳的字迹上。
“这里记着,剑碑阁的青铜碑每百年会因地脉灵气扰动自行震动一次,上回显影还是在景和三年,当时外门弟子李青梧不过是恰好路过。”
陈长老的目光扫过帛书上的朱笔批注,眉峰微微松动:“这记录......”
“是典籍阁老阁主亲手誊抄的,我拿了他的私印做凭。”
林婉儿从袖中摸出枚龟纹铜印,放在案几上时发出轻响。
“若因此责罚陆师弟,恐让宗门寒了外门弟子的心。”
陆寒喉间发紧。
他想起前日在药堂,林婉儿替他包扎被炉灰烫伤的手时,指尖凉得像新采的薄荷,却偏要絮絮说着“药堂的白芷开得正好”。
此刻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与那日替他理药草时的专注重叠。
原来她早就在查剑碑的旧闻。
赵云山突然跨步上前,玄色腰带的银扣刮过案几:“你如何证明这不是你伪造的?”
他话音未落,林婉儿已将余下帛书逐一展开,最末一卷右下角赫然盖着“玄天宗典籍司”的墨印,边缘还沾着星点朱砂。
那是典籍阁每日闭阁时的封条残迹。
陈长老的手指在帛书上叩了叩,终于收回按在令牌上的手:“既是古碑自有定数......此事暂且压下。”
他瞥向陆寒时目光仍带审视。
“但外门弟子引动异象,记过一次,以儆效尤。”
赵云山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滚出半声冷笑,却在触及周衡似笑非笑的眼神时生生咽了回去。
他甩袖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在门框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那是他阿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此刻碎成了两半。
晨雾不知何时散了,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切进阁内,在陆寒脚边的碎瓷片上折射出细碎光斑。
林婉儿弯腰替他拾起一片带青釉的残片,指尖在他手背轻轻一按,又迅速收回:“你的手还在渗血。”
她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叶。
“药堂新制了生肌膏,我......”
“林姑娘。”
周衡突然开口,目光扫过两人相触的手背。
“陆寒随我去演武场试剑心,你先回药堂吧。”
林婉儿的耳尖泛起薄红,匆匆将帛书收进药囊,转身时又回头看了陆寒一眼。
她的青衫角扫过门槛时,陆寒听见她轻声说:“晚间我再去看你。”
演武场的风裹着松涛声灌进来时,陆寒已跟着周衡穿过三条回廊。
周衡的月白葛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那柄玄铁剑的剑穗。
他从未见这位长老出过剑,可此刻剑穗上的红绒在风里翻卷,像团未燃尽的火。
“方才林姑娘为何帮你?”
周衡突然停步,转身时衣袂带起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
“她向来只守着药堂的药草,连内门大比都懒得出席。”
陆寒望着他腰间的玄铁剑,喉间的腥甜突然涌上来。
他想起昨夜剑意暴走时,那道模糊的声音说“他在护你”,此刻周衡的目光像把钝刀,又在他心口的剑纹上轻轻划着:“她......她总说我手上的伤该好好治。”
周衡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治伤的法子有千百种,查典籍的却只有她。”
他转身继续向前,声音沉了些。
“晚间戌时,来我密室。”
陆寒站在演武场中央时,掌心还残留着林婉儿指尖的温度。
他握了握拳头,指缝间的血珠渗出来,落在青石板上,像朵极小的红梅。
远处传来弟子们练剑的吆喝声,混着松涛声,将他的思绪搅得更乱。
周衡要试他的剑心,可他连自己的剑心是什么都不清楚。
那道总在他意识里徘徊的声音,究竟是剑灵的残魂,还是......
戌时三刻的梆子声刚响过,陆寒就站在了周衡密室的雕花门前。
门内透出昏黄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抬手叩门时,指节触到的铜环还带着白日里的余温,像块被捂热的玉。
“进来。”
周衡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几分疲惫。
密室不大,靠墙摆着个檀木架,上面搁着七柄断剑,剑身上的锈迹里泛着幽蓝的光。
周衡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盏青瓷灯,灯芯结着朵小小的灯花。
他见陆寒进来,指了指案上的玉符:“戴上它。”
那玉符呈半透明的月白色,表面刻着细密的纹路,像水流又像剑痕。
陆寒伸手去拿时,指尖刚触及玉符,就感到一阵刺痛。
那是他体内剑纹在发烫。
周衡的目光扫过他微颤的指尖:“这是能暂时压制剑灵残魂的法器,戴上它,至少不会引起更大的动静。”
“长老如何知道这是剑灵残魂?”
陆寒捏着玉符,指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
“昨日在剑碑阁,您说......”
“我如何知道不重要。”
周衡打断他,目光落在墙上的断剑上。
“重要的是,你要活着。”
他的声音突然放轻,像在说件极寻常的事。
“剑灵认主,从来不是什么好事。”
陆寒望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老铁匠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你本不该在这尘世里”。
此刻密室的烛火在周衡脸上投下阴影,将他的眉目遮得忽明忽暗。
陆寒将玉符系在腕间时,冰凉的玉贴着皮肤,像块压在心头的石。
第二日清晨,宗门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陆寒挤进去时,正看见“外门弟子陆寒误触古碑,记过一次”的朱笔告示。
人群里传来细碎的议论:“听说剑碑自己会震,那小子也算倒霉。”
“周长老亲自保的人,能有什么大事......”
赵云山从他身后挤出来,玄色道袍的下摆沾着晨露。
他瞥了陆寒一眼,嘴角扯出个冷笑:“记过?你当这就完了?”
他转身时,腰间的玉佩碎成两半的地方闪了闪,像道未愈的伤口。
陆寒正要离开,袖中突然一沉。
他低头,看见张纸条从袖口滑落。
是林婉儿的字迹,清瘦的小楷写着:“今晚子时,我在藏经阁见你。”
暮色渐浓时,陆寒站在自己的竹舍前,望着腕间的月白玉符。
晚风裹着后山的花香吹过来,他又听见那道模糊的声音,比昨日更清晰了些,像有人在他耳边低语:“藏经阁......”
子时的钟声响过第三下时,陆寒已站在了藏经阁的偏殿外。
月光透过殿顶的青瓦漏下来,在他脚边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伸手推开殿门时,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像声压抑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