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嗜杀?残暴不仁!魏徵论仁主
【朕初时以“除奸靖难”之名挥兵南下,奸臣者不过齐泰、黄子澄二人而已。】
【然四年鏖战,奸臣日多,当入京师之时,互相揭发,竟有一百二十四人之多。】
【朕亲自审问了黄子澄,倒也佩服那老东西的骨气,硬则硬矣,蠢则蠢矣。】
【朕听闻大军破都前,黄子澄拊膺恸哭,请求小侄子治罪李景隆,小侄子甚是不忍,真所谓妇人之仁。】
【黄子澄最终没有服软,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族人不分老少,尽诛。姻亲党羽,一律戍边。】
【另一恶首齐泰同样有一身硬骨头,朕亦没有厚此薄彼,一视同仁,家属皆诛,姻亲皆戍。】
【对于这些旧臣,朕并非没给他们退路。】
【只是他们自己不珍惜罢了……】
讲到这里,朱棣的声音逐渐减小。
天幕中,背景音乐放大。
镜头抬高。
奉天殿三字出现。
紧接着,一个人影走入屏幕当中。
“是正学先生。”
朱允炆一眼认出了这人。
天幕中人与现实中人不一样,但往往形异神同。
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朱元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在床榻之上看着。
作为一代帝王,一代铁血帝王,他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剧情。
正学先生,也就是方孝孺。
时任翰林侍讲学士,但此时他并未穿官服,而是着一身白色麻衣丧服。
“此,后世之儒也。”
鲁定公六年。
孔夫子席地而坐,语气有些悲哀。
他已经看到了后世之人打在屏幕上的结局。
【十族:栓q】
【是个忠臣,不是能臣】
【杀我十族又何妨】
【腐儒】
后世之语,宛如今语与夏商之语般有所差异。
但孔夫子并非不能理解。
他也看到了许多后世评论,他并没有做出太多言论辩解。
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天幕特地上演的这一幕。
跟许多人一样,他也意识到了天幕的性质,更类似于表演。
但,演烽火戏诸侯也得先有个周幽王。
此人,能在新君召见时披麻戴孝,言之为儒,不无不可。
天幕之中。
方孝孺且行且哭,哭声震动朝野,回荡于奉天殿之上。
大殿中心处。
一身锦衣华服的朱棣见此一幕,颇为恼怒。
他回想起南下前姚广孝的交代:
城破之日,方孝孺必不降,请勿杀之。
“杀孝孺”则“天下读书种子绝矣!”
心中不忿,但朱棣面上极力忍耐。
他略微调整情绪,看向自顾自给建文帝哭丧的方孝孺,道:
“先生何必如此,予欲效法周公辅成王,以弘父皇基业耳。”
“呲~”方孝孺嘴角一咧,似有几分不屑与嘲弄,“成王安在?”
“彼自焚死。”
“周公未曾自立,何不立成王之子?”
“国赖长君。”
“成王之弟亦不幼,何不立成王之弟?”
“此朕家事!”
朱棣眉头紧锁,显然不愿意与方孝孺在这上面争辩,直接让左右送上笔札:
“诏天下,非先生草不可。”
众目睽睽之下,方孝孺接过执笔,猛地掷之于地:
“死即死耳,诏不可草!”
【朕成全了他,这帮做文人的,最喜欢写绝命词,这姓方的也写了一首。】
【他在词中骂朕是奸臣,骂就骂吧,总会有人替朕起草的。】
【第二天,楼链接过了方孝孺的活,但这人内心过于脆弱,写完诏书后自缢死了。】
【后世传闻,朕诛了方孝孺十族,这谁记得,而且株连八九百人,是几族还重要吗。】
【朕或许是杀的有点多了,但朕未曾后悔。】
【朕给过他们后路了,既然他们愿死不降,朕便成全他们。】
【茅大方妻子,齐泰妹妹和两个外甥媳妇、黄子澄的妹妹——发配教坊司,日夜沦兼,死者喂狗,活者生子。】
成化年间进士,历礼部尚书、主客司员外郎宋端仪著《立斋闲录》记。
鲁迅观之,言:中国人不是活在人间。
【铁铉,黄子澄,齐泰,陈迪等人,也记不清了,但都是凌迟起步,最轻的诛及家人,重的祸及九族、乡里。】
【有人骂朕杀人成性,残暴不仁。】
【非是朕不仁,而是他们自己找死,祸及家人,死有余辜。】
【那御史大夫景清,曾在北平为参议,与朕也算是旧识。朕欣赏他,给他官复原职,然而这人恩将仇报,竟准备行刺朕。】
【杀之,祸及乡里,村里为墟,后人称之“瓜蔓抄”。】
【监察御史高翔,朕亦惜其才华,但这腐儒,着丧服进见,对朕出言不逊。】
【杀之,屠其家族,刨其祖坟,其家田永世重税。】
正德三年。
贵州布政使司。
龙场驿。
王阳明一声哀叹,抬笔写下:
昔方正学抗节,天下震动,虽百世下犹凛凛有生气。
顺治十七年。
黄宗羲同样写下:
孝孺之气节,凛凛千古,乃士林之脊梁。
百年之后,清代史学家全祖望见阳明之语,评述:
“阳明称方正学‘凛凛有生气’,非虚誉也。盖其死非一人之死,实道统之绝响。”
在明清儒者看来,方孝孺乃是理学正派,“以性命践朱子之学,虽阳明亦当敛衽”。
在王阳明看来,方孝孺的死,“非殉建文,乃殉其心之不容己”。
然而,在天幕看来,却并非如此。
自天幕出现以来,万朝众人第一次看到,天幕上的弹幕,几乎吵了起来。
【方孝孺估计到死都想不通,建文帝是怎么输的。一个权威尚在,堪称完美的中央政府居然让边陲的小藩王翻了盘。】
【——朱允炆也是达成了千古唯一成就,是第一个被藩王推下台的,你就说牛逼不牛逼。】
【——关小侄子屁事,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三头猪这么着急削藩,结果搞砸了,锅丢给朱允炆?】
【——此时一个李景隆默默路过。】
【悲催!】
【写文章做学术还可以,治理天下就差远了。】
【很多人骂方孝孺迂腐,却少有人觉得朱棣做的不对。】
【——朱棣做的不对,那对是不是就是等死?】
【——朱棣:小侄子也昧给我活路呀(狗头.jpg)】
【——做对怎么就是等死了,杀了方孝孺也没必要牵连那么多人,还有对待铁铉等人的处理,朱棣不过就是个气量狭小的人罢了。】
【……】
【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
【觉得方孝孺有骨气是因为你不是他亲戚。】
【……】
吵的太凶了,以致于各朝负责抄写的人都抄不赢。
好在那半透明的暂停符号再度出现。
似乎那背后观看天幕的人,也想好好看看弹幕。
大秦。
秦始皇低头看着李斯亲手“翻译”的,墨迹尚未干的弹幕。
他看向下方的众多博士,又转头看向李斯:
“李卿,你法家可会殉国乎?殉君乎?”
此言一出,抄写弹幕的官吏手不由得一抖,在竹简上滑出长长一条墨迹。
李斯面无表情,微微俯首,不让自己与嬴政对视,同时尽量掩盖表情。
李斯信奉的是得时无怠,“良禽择木而栖”,“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人混得好不好,就像老鼠肥不肥一样,主要看你活在哪里。
下水道的老鼠肯定没有米仓的老鼠活的好。
所以李斯的答案不言而喻。
但是他却不能这么直接说出来,但也不能违背自己的主张说违心话,那太假。
他甚至于不能想太久。
俯首,作揖。
一套动作结束,李斯当即道:
“陛下。臣师贤儒于稷下,得礼法之道,行督责之术。”
“礼法者,以法为教,以吏为师。唯先尊法,而后守礼。若有所违,深罚轻赏以威慑黔首百官。”
嬴政点点头,这些他都知道,李斯不止一次跟他说过自己的理念。
但这些似乎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法家,以吏为师,百官为父母,执法者当立信,譬如商君徙木。”
“故斯以为,法家者,若国破,亦当殉国,非此即违法。”
“善。”嬴政面露微笑,李斯的回答就是他想要的。
他岂不知法家刻薄少恩,别说殉国殉君了,以他对李斯的了解。
但凡现在有个比秦国强百倍千倍的仙朝从天而降,都不用别人打,这家伙就会屁颠屁颠的跑过去投靠别人。
但是现在李斯自己说的,法家当殉国:
“李卿,尔适才所言深得朕心,朕令卿三日内书文一篇,阐明其中利弊要害,昭之于天下。”
闻言,李斯暗中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还是猜对了陛下想要的答案。
只是写篇文章罢了,这事他可再擅长不过了。
看来陛下深受天幕影响,法家一家独大的局势怕是不保。
蓦的,李斯想起自己的老师。
那位提倡礼法并用,隆礼重法的荀子。
或许他可以弄一个外法内儒。
以法家约束言行,以儒家钳制思想。
东汉。
张角看着天幕,手中一卷《太平要术》,心中万般思想萌发。
天幕的出现,虽然给他的大事带来了许多不确定因素,但也开阔了他的视野。
“后世那什么明朝,永乐盛世不见得比这大汉好上多少。”
他心中暗道,
“倒是这天幕所处时代,似乎真是太平盛世,言论如此自由,百姓似乎对战争苦难亦不甚了解。”
“我若举事,所得之天下该是第二个大汉,还是一个真正的太平天下。”
他翻开太平要术,卷首就是他所推崇的至高之神——中黄太一。
良久,他嘴角含笑:
“中黄太一者,天幕之神主。天幕者,中黄太一之世界。”
“贫道得太一指点,救民于水火,既知苍天已死,当迎黄天而下。”
“覆那汉家江山,建太一世界,开太平人间。”
“那天幕中人,即为中黄太一子民。”
“遵从我道,亦得如此。”
“不从我道,不得太平!”
此时此刻,太平道的教义在天幕影响下,发生了一些轻微偏转。
一个以实现同天幕所处时代一样的社会为目的的新教诞生。
大唐。
李世民看向魏徵:“卿以为,朕与那永乐,孰良。”
“下臣不敢妄议君王。”
“不敢而不是不能,魏卿直言即可,朕还是有这点胸襟的。”
“陛下胸襟宽广,臣本为罪人,曾离间陛下兄弟之情而得重用。”
“如裴龙虔、冯立之辈,或远谪,或免官,皆不丧命。”
“而息隐王(李建成)、海陵王(李元吉)妻妾女儿则无一害命,只按律法处置。”
“陛下仁义宽厚,只诛杀恶首,祸不及家人,更不至九族。”
“主之过,不以之迁怒于臣。”
“夫之错,不以之迁怒于妻女。”
“比之后世之永乐帝,极尽于仁矣。”
少有的没有被这老头子怼,李世民心中颇为愉悦。
不过他面上依旧不见变化,只是微微颔首,以示明白了。
魏徵见他没有飘飘然,心中亦颇觉满意。
而此时的大明。
洪武三十一年。
皇宫外。
三辆马车不约而同的驶到宫门。
端坐于车内,黄子澄手中握着一卷《贞观政要》,微微用力的有些变形的手掌,代表着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他是洪武十八年乙丑科状元,在殿试策论中以“法先王、行仁政”为核心答题,深得朱元璋赏识。
现任东宫伴读。
将来的话,原本会是太常卿。
对面,另一辆马车亦朝皇宫驶去,车上的是齐泰,现任兵部左侍郎,未来的兵部尚书。
他原名齐德,洪武十七年进士,得朱元璋赏识,赐名“泰”。
取“国泰民安”之意。
齐泰精通四书五经,最擅《春秋》,向来主张“诸侯失政,天子当讨”。
“齐公,车外有人拦路。”
车夫的声音透过帘子传了进来,齐泰动作一僵,手中一卷《春秋》应声落地。
“里面可是齐尚礼齐侍朗,在下黄子澄。”
“呼~”
听到来人不是皇宫检校一类的角色,齐泰按松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春秋》,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恰在此时,另一辆马车也朝这边驶来。
三车齐聚,两人对视一眼,认出了那车主人的身份。
“可是曹国公当面,在下兵部左侍郎齐泰,与东宫伴读黄子澄一齐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