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宋无阳
吱——吱——
深巷,树荫浓,虫嗡鸣。
孩子们三五围作圈,围着个竹编罐子乐呵呵。
“去,去!“
一两辫小童甩动草茎,捋在青壳蟋蟀的触须上,蟋蟀受击蹬腿,与竹笼中的另一只黄壳蟋蟀打成一团。
振翅尖鸣,声如裂帛。
正对着罐子那边,还有一穿红肚兜的童子,也摆弄着手中的草茎,互不相让。
观战的几位齐拍着手,脆生生唱曲起兴。
不多时,空中摇摇漫起炊烟。
穿蓝布衫的妇人们倚着门框,铁勺敲打瓷碗三下,小腹鼓起一口气,均匀呼出,尾音漾开在巷子间:
“毛蛋——”
“栓子——”
斗败的蟋蟀刚蜷起后腿,扎辫子的小童忽地一抽鼻:
“俺娘叫俺了,待会再玩。”
“俺娘也叫我了。”
“俺也是。”
几声呼应,众童哄散。
……
“阳儿!”
宋氏裹着一身麻布衣裳,看上面透着些油渍污黄,不难猜到这是做饭时的厨衣。
她到处吆喝着,面露焦急,声音有些嘶哑。
“咦,宋婶?”
好巧不巧,斗蛐蛐儿的孩子们刚出巷口,便与宋氏撞上头。
唤宋氏的叫毛蛋,他和栓子都是邻里家的孩子,他们爹娘交集不浅,平日里还算熟络,走动往来是常有的事。
另外有几个生面孔,不晓得是哪条胡同里的。
宋氏左顾右盼,孩群中没寻到他家小子,于是委下身子,轻声问道:
“毛蛋,栓子,你们瞧见留生没?”
留生,是宋无阳的小名。
众童闻言,纷纷点头,伸出小手指向远处。
………………
城外,尹公河
尹公,名尹寿昌,是广天城府的第一任府主。
其在职之时尚在前朝,省县乡用的都是往日之称,还没有广天县一说。
身处一朝之末,连将死余晖都不曾拥有,满城百姓民不聊生,属于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状态。
那时城中许多老槐树,若是仔细观察其树干上,则会发现有牙齿啃过的痕迹。
尹公,时任府主不满十年,却一心向民,建坊市、投身建设,拆官衙为流民筑舍,置玉璧换粮赈济。
不久后,西南王发起政变,叛军攻入长京,前朝随之灭亡。
新朝初立,帝王巡视。
至广天城时,闻尹公事迹,接以“广天”设县,至今为止,现任广天府主的居所外,一石碑上“民为天”三字,依然犹映清辉。
尹公河,便是来纪念尹公的,其一直延伸到燕朝最长河景河之中,属于当中一条支流。
这也代表着,将尹公名讳,纳入一朝之运中。
君子论迹不论心,即便是前朝臣子,也可受到缅念殊功。
溪声沥沥,河边石子滩上,一男孩老实蹲着,用双手不间歇地舀起水,放在一旁的竹篓里。
如果细细瞧一瞧,不难发现有虾米浮游在中。
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捞两条小鱼。
流水渐趋于平缓,静如镜的水面上,倒映着一张稚嫩的面庞上。
一对浅金色的瞳孔灵跃十足。
“阳儿!”
一妇人焦灼的声音传过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过了好半天,宋氏才来到河边。
根据孩子们的指示,她绕了老半天,才终于寻到了宋无阳的身影。
‘这孩子……怎的跑这么远。’
从巷口到此地,宋氏一妇人之躯,走了得有小半个时辰。
“娘!”
看见自己娘亲来了,宋无阳提起竹篓,飞扑进其满是油烟味的怀里。
小脸上蹭得发黄,他却不以为然。
“你这孩子,再到处乱窜,腿给你打折了。”
宋氏抹掉小脸蛋上的油渍,弹了一下宋无阳的额头,宋无阳不喊不叫,笑嘻嘻道:
“嘿嘿,孩儿再也不敢了。”
今儿上河边,明儿去小树林,再不济可以在城中转一转,宋无阳跟同龄的伙伴们何止是不合群,甚至可以用孤僻形容。
今年,宋无阳五岁。
…………
回到家,饭已经凉透了。
不过宋无阳并不嫌弃,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喂喂,吃慢点,跟个饿死鬼似的,搞得跟你娘亲平时亏待你一样。”
宋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无阳将饭菜送入嘴中,眼中满满的慈爱。
‘倒是很懂事。’
宋无阳异于常人的地方不仅仅只是外貌,早熟也是一很大的特征。
五岁,正直泼辣的年纪,可他表现的全然不像是个孩子。
至少,他没有那么多童心。
一般说,早慧早熟,那都是指帝王或是世家里家的孩子,他们大多自小受家风家训家规影响,又有名师指导脱去稚气,最主要的是,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儿时玩伴可言,再者说,就算有,那也是同等地位家的孩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两个世家子弟一起玩,几乎玩不出什么名堂。
无非就是攀比,拼谁吃得好,穿得好罢了。
“娘,我吃饱了。”
宋无阳放下碗筷,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油水。
“好好,一边玩去吧,可别玩太久,待会你爹还得让你识字呢。”
“好的,娘。”
说罢,宋无阳便窜没了影儿。
‘这孩子………真让人头疼。’
………
出了家门,宋无阳提着从溪边带回来的竹篓,很熟练地拐进巷子。
风拂过狭窄阴暗的胡同里,吹得宋无阳一阵瑟瑟。
左面的墙体是他家的,里头是他家一个很小的后院。
后院常年上锁,里头不晓得放着何宝贝,反正打他记事起,爹娘不曾让他进去过一回。
不过无所谓,里面有何东西,他早就知道了。
悄咪咪地从附近拖来一竹梯,这是前几个月他费尽心思上街偷……呃,不对,是讨要来的。
梯子被他一直藏在胡同里,常久不见光的原因,上面覆盖了一层青苔,爬起来有些湿滑,费了老半天,才翻了进去。
先把梯子收回来,接着顺着下去,来到后院,仅有差不多几平的样子,一颗石榴树,一个大黑缸,再无它物。
他把目光放在黑瓷缸中。
小心翼翼地靠近,也不管缸中到底装的些什么,将竹篓里的小鱼小虾尽数兜了进去。
然后是咬破手指,挤了一滴血进去。,随后,宋无阳东张西望一盼子,确认无人发现后,便拿着梯子又翻出去。
……
夜,烛火通明。
白日宋氏照看孩子多一些,到了晚上宋香元归家,由他来照料孩子识字。
宋香元虽说认识字,但有些道理实在难以理解,美其名曰是教导,其实就是看管。
因为,宋无阳真的很容易分心。
这便是他的第三个不同于常人的点——多动、静不下心。
即便是个安静少年,但也仅限于言语上,宋无阳是名副其实的爱动。
吃饭老抖腿、睡觉直打滚、教他识字眼却往外瞟……诸如此类,凡是让他保持不动的事中,他都闲不下来。
先识字后读书,可宋无阳一晚上有时候连一个字也记不住。
老宋家追究到上代宋香元他爹,勉强算是个暴发户,根本没啥文化。
出个读书人,一直牵挂在宋香元心中。
“这个念‘孝’。”
“这个是‘仁’”
“德!”
…………
…………
宋香元指着一个个昨晚教的字,宋无阳竟毫无卡顿,一个不错地念出口。
稀奇!罕见!激动!
“爹,我厉害不。”
随着最后一字脱口,伴随着宋香元一脸错愕,他缓缓开口。
“不错啊,继续保持,今晚多教些。”
宋香元以为他儿子开窍了,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其心中喜悦肉眼可见的洋溢在外。
‘无师自通啊,难道我宋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宋无阳听着他爹夸他,一边应答,心中高兴得不得了。
他们不知的是,宋无阳的转变并不是无师自通,而是另有名师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