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雨武馆，主屋。

　　夏彩凝视少年灼灼双目，忽然轻笑出声。

　　“王公子是帮那位哑公子问的吧？外头都说你们是主仆，我倒瞧着像亲兄弟，否则怎会这么费心？”

　　王知真笑而不语，提着茶壶往她碗中续水。

　　“作为突破八品必不可少的【真意】，玄山县各家武馆教法各有千秋，却又殊途同归。”

　　夏彩摩挲粗糙的陶碗，看着荡起涟漪的茶水。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唯有将自身逼入绝境，才能体悟一切。”

　　“依靠生死的压力，将皮肉血骨、五感六识、武道顿悟尽数相融。”

　　夏彩双眼失神，似乎是在追忆往昔。

　　“然而，道理谁都懂，可谁真敢次次往鬼门关闯？侥幸脱身又悟不透，谁又能坦然再试第二次？”

　　“因此，多数九品武者都会因执着于【真意】，死在那暗无天日的凶险地窟。”

　　“倘若刻意求死，自欺之人，骗得过天地也骗不过本心，只会浪费时间徒增烦恼。”

　　这一刻，夏彩眼中恍若浮现出当年搏杀异兽的染血少女。

　　“越是心急火燎要悟道，越是悟不到半点。”

　　“多少武者都是绝了念想，只求杀出生死的那一刻，才在意料之外求得【真意】。”

　　王知真添茶时又问，“非要入地窟才能悟【真意】？”

　　夏彩攥紧茶碗，溅出零星水珠。

　　她盯着眼前这个文弱公子，想起月夜长街他伏在哑奴背上那惜命的模样。

　　王公子定是怕哑奴死在地窟无人护他周全，才想着另寻他法。

　　越是这么想，夏彩越觉得不忿。

　　武者最恨屈居人下，那般天资出众的武者，怎么能一直当他人傀儡？

　　砰。

　　她放下茶碗，碗底与案面相撞磕出轻响。

　　为心中不平，哪怕会得罪眼前之人，她也决定实话实说。

　　“是也不是，但玄山县除六乡地窟，还能去哪里寻死地？”

　　“那些成名武者，哪个不是挂着武馆招牌？若不去踢馆闹事，谁愿与无名之辈签生死状？”

　　“即便真打赢一些弟子，那就该轮到馆主出手，九品武者对上八品武者，无异于以卵击石。”

　　“倘若进山猎兽，凭九品武者的体魄足以徒手杀虎，至于山林异兽，那要撞大运才能遇到。”

　　说到这里，夏彩端起茶杯趁机偷看王知真神色。

　　见他若有所思没有动怒，她暗暗松了口气，语调也轻快不少。

　　“地窟却截然不同，每往下一米，就多一分凶险，遭遇异兽的可能性也会随之攀升。”

　　夏彩比划着向下的手势，“不仅要提防异兽，更要防备暗藏杀机的武者，生死搏杀常发生在一息之间。”

　　“幸好，生死与机遇相伴。”

　　提到收获，夏彩情不自禁嘴角上扬。

　　“灵草奇矿周围，总有异兽盘踞。”

　　“深入地窟武者，总会全副武装。”

　　“防具、兵器、丹药，都能在地上卖个好价钱。”

　　“总之，在地窟遭遇生死，要么踩着尸首满载而归，要么把自己变成囊中之物。”

　　“即便不能领悟【真意】，也能得到心满意足的收获。”

　　注视略显兴奋的夏彩，王知真诧异挑眉。

　　“难道在地窟可以随意杀人？”

　　夏彩担心对方误会自己是狠辣凶徒，连忙摆手解释。

　　“自然不行，只是地窟凶险异常，大乾律法在那里形同虚设。”

　　她将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寻常武者多是三人结伴下窟，既可轮值守夜，又能互为援手。”

　　“当然，也有自认本事高超的独行侠。”

　　“但无论哪种人都尽量避免争斗，只因血腥气与声响最易招来异兽。”

　　“因此地窟里的厮杀多是避无可避的生死相搏，大乾这才睁只眼闭只眼，不过...”

　　夏彩停顿，收回微笑郑重其事继续说道。

　　“若有人每次与人同行，但都独活归来，那就会引起众人敌视，甚至还会引来官府审问。”

　　“若被查出是故意坑害同伴，那就会废掉手脚扔进地窟任由异兽啃食。”

　　搜？打？撤？对于地窟这般剑走偏锋的生财之道，王知真颇为心动。

　　原本打算直接向千罗坊购置七品丹药，谁知掌柜竟告知自己，七品丹药需五成银钱，五成等值灵材置换。

　　即使搬出林府，掌柜也只是赔着笑解释。

　　炼制七品丹药所需灵材难求，为确保能持续开炉炼丹，不得已才定下这规矩。

　　这番说辞，让王知真萌生了前往地窟探寻的念头。

　　此刻听着夏彩转述的地窟信息，他越发心动。

　　无论是参悟突破八品的【真意】，还是凑齐换取丹药的灵材，看来自己都必须去地窟走上一遭。

　　正当王知真思索之际，犹豫再三的夏彩决定开口求情。

　　“王公子，我那不成器的女儿前些日子冲撞了你，如今被我打发去地窟，跟着宋远、贾仁一同探宝。”

　　她话音里带着哽咽尾音，“自先夫病逝，我靠着地窟里换来的银钱，勉强突破八品，在玄山县立住这家武馆招牌。”

　　夏彩停顿，语调越加颤抖，“夏玲那丫头至今未入九品，今后还要继承这间武馆。”

　　“我担心她在地窟撑不了多久，求王公子容我叫她召回县城，但凡公子开口，任何要求我都...”

　　王知真早将夏玲抛到脑后，显然夏彩是顾忌自己或许会借林府势力报复，才会请求自己的许可。

　　他忽地攥住妇人手腕，惊得对方浑身一颤，“当真什么条件都依？”

　　见夏彩耳尖泛红点头，他施施然松手笑道：“那就与我讲讲，玄山县各家武馆传授的功法究竟有何长短？”

　　夏彩手腕被松开时还带着酥麻，这才惊觉被小辈戏弄了。

　　她瞪着杏眼看去，故意轻拍桌面，“王公子，你怎么老是拿人寻开心？”

　　与此同时，幽暗地窟。

　　夏玲身披褐黄铜布篷，抓出随身药囊里的干净棉纱倒上暗绿药膏，小心裹住宋远小臂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穿着破损软甲的宋远瘫坐在岩壁凹陷处，紧绷的肩颈随着粗重喘息微微颤动。

　　贾仁站在十步开外，裹着皮甲的他保持半蹲警戒姿势，紧握淬毒短刀。

　　凹陷的眼窝里，瞳孔紧盯远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