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传闻渐熄
书房。
县丞的质问惊得卢林心头一颤,额角冒汗的他忐忑不安。
白日里为了保命,用未经证实的猜测要挟这位大人,此刻终于要直面报复。
事已至此,想通的卢林缓缓抬头,生平第一次平视那位总坐在高处的大人。
“近几年,大人你命我接近林府老管家,说是要搭上司仓这条线。”
卢林盯着案头跳动的烛火,垂下的双手骤然攥紧成拳。
“可你除了让我打听日常琐事,从未与林府有过正经往来。”
听到这里,县丞仰靠椅背,将面容遮进阴影。
“若真想与司仓的关系更进一步,为何不直接登门拜访?”
“堂堂县丞屈尊示好,司仓定不会拒绝你的好意,偏要我从老管家嘴里套话?”
“况且,和司仓做了这么多年同僚,为何这些年才想结交?”
卢林咄咄逼问,县丞垂眸看着瓷盏中沉浮的茶叶,忽然轻笑出声。
“你到底想说什么?”
卢林不断整理脑海中的思绪,说出心中所想。
“最蹊跷的是数月前,我像往常将从老管家那里打听到的事情,事无巨细禀报大人。”
卢林停顿,深吸口气,上前半步。
“偏巧那次,老管家说司仓最近要去踏青。”
他不再言语,看向阴影中的县丞。
“然后,司仓被人袭杀,所以你怀疑是本官雇凶杀人?”
县丞说完端起瓷盏抿了一口,嘴角浮现讥笑。
下一刻,他的语调陡然拔高,瞪圆双眼扔出瓷盏。
“本官与林司仓同僚十数载,有何仇怨要冒杀头风险?!”
呼!
瓷盏擦着耳畔砸在地上,茶水溅湿卢林抖动的裤腿。
“倒是你!区区捕快也敢揣摩官场门道!”
啪!
县丞右掌重重拍打案面,震得笔架哗啦作响。
“你可知本官正是通过那些琐事猜出司仓秉性喜好,已与他私下结为好友?!”
怒喝犹如接连敲打的重锤,砸在卢林心头,吓得他浑身颤抖。
“你也配知官场是非?!”
县丞越说越气,抓起砚台摔向卢林。
卢林本就是猜测,县丞暴怒的模样,让他后脊发凉——自己恐怕错得离谱。
砚台呼啸,迅速占据瞳孔,他咬牙绷紧身子。
咚!
额头迸发剧痛,温热的鲜血混着冰冷的墨汁流进衣领。
“无凭无据构陷上官!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卢林被这声暴喝碾碎了最后一丝竭力提起的胆气,血墨糊脸的他砰然跪地,叩首同时哀嚎求饶。
“求大人恕罪!小人实在是被逼无奈才敢冒犯大人!”
注视脊背发抖的卢林,县丞缓缓坐回圈椅。
阴影笼罩的面庞下,官袍早已被冷汗浸透。
正当他想再说些什么,房门猛然被人敲响。
“大人,县令急召议事!”
不久,换了身青白官袍的县丞刚跨进公堂门槛,正好撞上县令的笑骂。
蒋捕头握住腰间刀柄,朝走来的他点头微笑,惊得县丞险些被门槛绊倒。
往日不苟言笑的铁面捕头今日怎么会如此和颜悦色?
等到疑惑的县丞落座圈椅,公案上的县令晃晃手中书信。
“这县尉的急报真会挑时候。”
“好坏掺半,好消息是山君一事能暂且搁置,坏消息是山泉红田两乡粮仓被劫,无法凑齐县兵所需粮草。”
县丞端茶的手悬在空中,感觉夜风都凉快不少。
难怪蒋捕头和县令都喜笑颜开,只要将这封急报公布出去,足以转移人们对山君传闻的注意。
县令不必再愁流言四起,蒋捕头不用追查血案凶手。
况且,此事也能证明六乡确实有山贼肆虐,并非事事都是捕风捉影的山君所为。
想到这里,县丞如释重负饮下凉茶。
“依往常规程,派兵押运粮草?”
提起粮草,县令似乎想到什么,笑容渐渐消失。
他沉默良久,长叹一声抓起一摞泛黄的账册抖了抖。
“瞧见没有,这些年六乡上报的收成越来越少,我只能将粮税减了又减。”
砰!
恼怒的县令将账册重重拍在案上。
“郡府年年斥责玄山县粮税递减,我本想着今年让司仓去六乡巡查,谁知又闹出那事。”
提起司仓的死,县令揉揉发胀眉心。
“如今,又有两乡粮仓出事,我今年该怎么给郡城交待?”
正饮茶的县丞没有料到县令会提起其他事,被茶水呛得面红耳赤,仓促间说道:“咳咳,不如...另择司仓...”
“不用。”
沉默的蒋捕头忽然开口,“反正押粮时要经过那两乡,不如我顺带探查虚实。”
说到这里,他攥紧刀柄。
“山贼劫粮?刁民抗税?颗粒无收?到时自见分晓。”
县令摸着山羊胡连连点头,实际上这也是他的想法。
“好!既然如此,我派百名捕快与你同行,配三十轻甲四十弩机。”
看到二人已商议妥当,县丞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擦擦沾上茶渍的八字胡,起身走到蒋捕头身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那让卢林随行?自家子侄闯祸,长辈总不能不管。”
蒋捕头恍然大悟,终于理解白日公堂上县丞向县令求情的缘由。
上级请求不好拒绝,况且得罪众多武馆的卢林也确实不能在县城待着了。
“也好,免得他再惹出事端。”
随后,从归来的县丞口中得知此事的卢林感激涕零。
泪水夹杂冷汗随着他频频磕头,印在书房的青石板上。
本以为已成弃子,谁知县丞竟为自己找了条生路。
啪。
带着蜡封的信笺甩到他的鼻尖前,耳边响起县丞落下的话语。
“这些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把这封信交给红田乡乡长,等风头过去,我再安排你回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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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县尉急报贴遍县城。
六乡山贼肆虐,两乡粮仓遭劫,百名捕快将随捕头出城押送剿匪粮草。
县衙这番说辞有理有据,原本沸沸扬扬的山君传闻缓缓消散。
铁石血案逐渐无人提及,茶馆酒楼里的谈资都换作了山贼动向。
因此事远在百里之外的偏僻乡野,城中百姓贵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护院巡夜酬金应声而落,不出五日跌回往年常价。
眼见无利可图,身手高超的武者陆续收拾行囊,重回玄山六乡地窟寻宝。
街巷间横行的刀剑不见锋芒,白日里寻衅滋事的莽汉也少了大半。
唯有一桩传闻热度不减——林府那位在公堂上辩得县令哑口无言的青衫书生。
这位俊逸管家不仅将林府打理得井然有序,更令登门造访的大户贵人称赞治家有方。
那一夜拳哮长街的哑奴,也被人们所惊叹,甚至有人断言他已是玄山年轻武者第一人。
然而,王知真却对满城风雨毫不在意,此刻的他正坐在书房为一件棘手之事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