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暮光浸染县城。

　　王知真抖了抖锦绣长衫的下摆，带着阿贵跨出林府门槛。

　　暗巷里，两个灰衣捕快同时按住腰间佩刀。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年轻捕快压低声音，“今日怎么不往城南去？”

　　年长捕快盯着拐过街角的锦衣，啐了口唾沫，“少废话，跟上去。”

　　两人尾随至玄山县有名的醉仙楼前，雕花灯笼正一盏接一盏亮起。

　　年长捕快眯眼望向不远处县衙飞檐，握紧腰间刀柄，“从这里到衙门要多久？”

　　“不足半小时。”年轻捕快话音未落，后领已被揪住往前一推。

　　年长捕快看着醉仙楼牌匾下飘动的酒旗，语调中带着一丝紧张。

　　“将这里的情况告诉卢林，让他定夺此事。”

　　年轻捕快转身疾走，靴底踏过青石板激起一串急促脆响。

　　与此同时，外城街道。

　　孙庆拖着沉重的步伐，打着哈欠。

　　这些天他们几乎把外城翻了个遍，可半点线索都没找到。

　　忽然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凑作一团的卢林几人。

　　不对劲。

　　虽然大伙都顶着黑眼圈，但卢林他们的焦躁明显不对。

　　那不是查案该有的焦躁，倒像是脚下踩着一堆点燃引线的爆竹，坐立不安地等着它爆开。

　　最近三天，他撞见这群人聚在一起不下五次。

　　每次问起，都被他们找借口糊弄过去。

　　想着都是当差同僚，只要不误了公务，孙庆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可今天这群人明显魂不守舍，同样的问题竟能反复问三遍。

　　孙庆刚要上前，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

　　他循声扭头，正撞见个年轻捕快冲过来，看那人的长相似乎是负责搜寻内城的。

　　他刚张开嘴要问话，那人竟直愣愣擦着他肩膀要往卢林那边跑。

　　“没长眼？”孙庆伸出的五指如铁钳扣住对方肩膀。

　　被拽回来的年轻人脸色煞白，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整话。

　　这时，孙庆用余光瞥见卢林那伙人竟然齐刷刷按住了刀柄。

　　自己不过拦个传话的，这些人竟要动刀？

　　他顺势把年轻捕快锁喉扣在身前，后腰抵住巷墙。

　　“哥几个？这是唱哪出？”

　　后面几个捕快刚要拔刀，卢林横臂拦住众人。

　　他盯着年轻捕快发青的脸看了半晌，干笑两声，“孙哥别上火，这小子就是来递个信。”

　　“什么话我听不得？”孙庆左手悄悄摸向腰间皮囊，那里装着单发弩机。

　　追捕的是两个入了品的武者，在蒋捕头的强烈要求下，县衙给他们这些普通捕快都配了这保命家伙。

　　卢林听着身后同伴越来越重的喘息，脸上假笑挂不住了，“孙哥，有些浑水蹚进去可就抽不得身了。”

　　孙庆摩挲着弩机冰凉的扳机，他是蒋捕头亲手带进县衙的人，眼下这桩大案正到节骨眼，决不能让卢林这帮欺弱怕硬的混子坏了事。

　　“什么浑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看孙庆态度坚决，卢林笑着摸向衣襟，从怀中掏出一张公文。

　　“孙庆听我调令，马上松手。”

　　孙庆注视抖开的公文，上面猩红的县衙大印刺得他眼皮直跳。

　　这方官印盖下来，蒋捕头在场也得低头。

　　感受着肩头泄了力道的五指，年轻捕快赶快窜到卢林身侧，边揉脖子边偷瞄孙庆。

　　五六个捕快默契地围成半圆，把孙庆堵在墙角。

　　年轻捕快见状凑到卢林耳边低吼，“他在醉仙楼，要不要动手？”

　　卢林瞳孔骤缩，醉仙楼离县衙就隔三条街！

　　他兴奋地拍打刀鞘，“通知内外城弟兄，全给我去醉仙楼抓人！”

　　“可蒋捕头......”，有捕快眼神往孙庆身上飘。

　　卢林翻个白眼，晃晃公文，“怕什么？手谕在此，谁能挡我？”

　　他说完，冲孙庆咧嘴一笑，“孙老弟，想破案？那就随我们走吧。”

　　不久，内外城收到消息的捕快们不断赶来，从街头巷尾涌来的人像涨潮般填满长街。

　　他们纷纷拔出弩机，弓弩上弦的咔嗒声随即此起彼伏。

　　数百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醉仙楼牌匾，吓得沿街商铺噼里啪啦急忙落下门板。

　　孙庆被两个同僚夹在中间跨过门槛时，瞥见卢林正用刀鞘轻敲柜台，示意掌柜乖乖闭嘴。

　　卢林环视大堂，食客们避恐不及，纷纷闭嘴弯腰逃出大门。

　　孙庆不相信卢林这群捕快敢直面入品武者，他们一定有着别的心思。

　　“你们疯了？”，他扫视门外黑压压的人潮。

　　卢林食指搭在唇上嘘了一声，缓缓拔出弩机。

　　“孙哥，外城翻成那样，你是真傻还是装愣？”

　　他压着嗓音，踮起脚尖踩上木梯。

　　“倘若冯鲁二人要是已逃出城或躲进内城宅院，怎么办？”

　　孙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假如那二人逃出城，捕快们只能在期限后乖乖被赶出县衙。

　　假如躲进内城宅院，县令可不敢像翻遍外城似的搜索内城。

　　“总得有人给这桩血案结尾，而且还要既能保全县衙脸面，又能给兄弟们挣条活路。”

　　孙庆终于听懂弦外之音，他凝视卢林手中晃动的弩机，他们这是要抓替死鬼。

　　问题是谁才能堵住玄山县悠悠众口？

　　卢林侧身回望孙庆紧皱的眉眼，发出轻笑。

　　“孙哥，你也不想瞧见蒋捕头和我们这些人一道被赶出县衙吧？”

　　卢林一伙整日在县衙鬼混，活该被逐出去。

　　可是蒋捕头兢兢业业，不该落得同样下场。

　　事已至此，孙庆叹气拔出弩机，朝门外走去。

　　卢林眯眼看着他在人潮中游走的身影，抬脚踹向呆立的年轻捕快。

　　“让弟兄们听孙哥调遣，就说这是我的命令。”

　　人潮随着孙庆小臂划出的弧线无声错乱排开，捕快们肩膀相抵组成雁翎阵。

　　落日中，刚刚散如群星的弩箭寒芒，渐渐凝成一道银蟒。

　　蟒头昂起，对准醉仙楼。

　　“不愧是蒋捕头的人。”

　　卢林点头赞许，视线掠过楼梯下方悄无声息走进的一队同僚。

　　他转身稳步走向二楼，身旁捕快紧随其后。

　　三楼雕花木门外，店小二看着举弩走上来的卢林瑟瑟发抖。

　　在卢林瞪圆的怒目下，他急忙缩到墙角不敢吭声。

　　此时，屋内酒碗的碰撞声让卢林止步不前。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会这么多人？

　　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身旁捕快已踹向门板。

　　砰！

　　“王知真！你被捕......”

　　暴喝卡在喉间，榆木圆桌旁七八条粗壮手臂悬在半空，十数双凶眸瞬间瞪向屋外。

　　主座上的俊逸书生端着酒碗，瞳孔中映出卢林惊愕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