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天
“是啊!”卢同打开塑料盒,用木块夹出和牛,放到细佬的盒子里,“你想吃鱼生?”
“我吃不惯那个!”惠樱红急忙摇头,“张导曾去卢记鱼生买过一条熟成鱼,还分给剧组的每个人尝尝。我也尝了一块,那股腥气几乎缠了我三天,我让甜妞闻一闻我身上没有鱼腥味,可甜妞说我身上没有腥味,还觉得我神经兮兮的。”
“Maybe你鼻子比较灵。”卢同吃着河粉,不走心地安慰。
像鱼生、生腌这种美食,本身的受众就比较少。卢同记得,他和同学去潮汕玩时,他们都不敢吃鱼生,怕有寄生虫。港岛的美食很杂,它们的兴盛都与几次移民潮有关。鱼生是极少数没赶上移民潮的美食。如今,“潮州帮”蓬勃发展,自然有人想要尝到家乡风味,卢记鱼生的火爆,算是赶上了时代红利。
至于它能不能发展为港岛的特色美食,卢同不知道。
他只知道,鱼生店的生意已经暂时饱和了。
卢旭从仓库里出来,头上还挂着不知从哪里蹭到的蜘蛛网。看到桌上有干炒牛河,他刚忙洗手干饭。
“你去哪折腾了?”卢西嫌弃地看向阿爸,成天神经兮兮的。
卢旭嗦着河粉,嘴里说的话也含糊不清:“我这是为了梦想而奋斗,小屁孩别说话。”
“切!”卢同和卢西齐齐不屑。
当初,老豆从羊城到港岛就是为了赚钱,现在还谈起情怀了。
“你当初要是有这干劲,把假发卖去米国,你现在就是卢十亿喽!”卢同刺了一句。
卢旭脸上臊得慌,他当初如果真的和老叶一起干,现在也是港岛有名号的人物了。
卢同“呵呵”两声,见惠樱红一副八卦的模样,止住了嘴。
家丑不可外扬。
反正欠汇丰银行的债已经还清,老豆拍的电影成本只有二十万出头,不算太烧钱。
忍一忍就过去了!
卢同突然觉得自己对老豆的期望放的很低,不违法、不作死,有点烧钱的小爱好也不是不能忍受。
果然,人只要失望多了,就会懂得向下兼容。
一楼的钨丝灯管在玻璃隔断上投下水纹般的光晕,卢旭推开吃空的饭盒,牛河残留的油渍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反光,又用筷子尖挑起最后一段肠粉,米浆蒸制的薄皮裹着虾仁,在冷调日光灯下透出珍珠白的光泽。
“西仔吃虾不?”卢旭熟练地剥出虾仁,准备丢给卢西。
卢西摇头:“饱了。”
“作业写完了?”
“嗯。”
卢同眼底闪过一丝羡慕,这个年代的学生真轻松啊,哪像蛋蛋后,卷生卷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他冲着剪辑室大喊:“张叔,我给你们留了夜宵,你们饿了把它放微波炉里加热。”
“知道了!”老麦扯着嗓子,声音从门后飘出来。
卢旭上楼,检查楼上的灯有没有全部熄灭。检查完,他去二楼的办公室取了奥斯汀的钥匙。
“同仔,开车不?”
“不开。”
奥斯汀是英车,驾驶座在右边,卢同开得不顺手。
“懒汉。”卢旭可算找到机会刺了一句,哼着小曲,轻快地走向公司侧边的空地,好似打了胜仗。
奥斯汀停在门口,卢旭按了两声喇叭,卢同带着卢西钻进后座时,闻见座椅里散发的淡淡皮革味。低头一看,老豆给座椅换皮了。
难怪味道这么大!
卢旭摇下车窗,对准备走回邵氏片场的惠樱红招手:“靓妹,上车,我载你回去。”
“啊,不用吧!”大概是没有经历社会的毒打,惠樱红脸皮薄,没有蹭车的习惯。
卢同招手:“上来吧!”
惠樱红这才上车。
车内很安静,只有车子行驶时发出的轻微的引擎声。车窗外,港岛的夜景如同一幅流动的画卷,霓虹灯闪烁,街道上车水马龙。
很难想象,七十年代的港岛已经有了大都市的繁华。
车子途径邵氏片场时,片场的大门依旧紧闭,但里头还是传来刀枪碰撞的鸣声。门口的路灯下还是聚集了一群小吃摊摊主,旁边还有他们的摊子。在柔和的光芒里,他们围成一圈。
卢西好奇地把头探出车窗,十几个流动食档在邵氏片场外的巷道里排成蜿蜒长龙。炒粉的钨丝灯泡在夜风里晃,把“驰名干炒牛河”的招牌晃成了流动的光河。
“十五!十五!”牛杂芳的围裙兜着八角香气,油亮的手指比出螳螂拳架势。坐在对面鱼蛋明颈间的毛巾已被汗水湿透,喉结上下窜动:“二十!饮胜啦你!”
围观的云吞面佬哄笑着拍打折叠桌,震得豉油瓶里的月亮碎成星子。
一个人蹲在咖喱鱼蛋车后数硬币,耳膜里灌满市井喧哗。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在玩闹。
片场门口就听着一辆糖水车,趴在车上的凤姐新烫的钢丝头在猜枚声中一抖一抖。听到铁门晃动声,凤姐立即招呼朋友们:“人来啦!”
片场铁门上的探照灯突然扫过,十几副锅铲同时泛起银光,摊主们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五局三胜!”鱼蛋明赢了第一把后,连输两把,他有些不服气,冲着牛杂芳喊话时,塑料凳腿在水泥地刮出刺响。
牛杂芳的银镯子撞在汤勺上叮当作响,八角与花椒在汤汁里翻起。她冷笑一声:“不准赖皮。”他们划拳赌的是明天的黄金摊位,哪能让鱼蛋明这后生仔坏了规矩?
“他们在干嘛?”卢西好奇。
卢同扫了一眼,解释道:“他们在等片场的人收工。”
“哦,搵钱。”卢西明悟了。他转头拍了拍前座的老豆,变声期的公鸭嗓带着小大人的严肃:“阿爸也要努力搵钱。”
“哈哈!”卢同无情地笑出声。
不愧是他细佬,望父成龙的德行跟他一模一样。
“卢生,我到了。”惠英红说。
卢旭踩下刹车,靠边停车。
惠樱红拿起合同,下车,关门后还不忘和三人道别。
卢旭调开音乐,邓丽筠的靡靡之音从音响里飘了出来:“女郎,难道不怕大海就要起风浪……”
卢西翻了个白眼,阿爸就喜欢这些缠缠绵绵的声音。
等等,家哥怎么也听得挺享受?
铜锣湾的霓虹像打翻的颜料罐泼进车窗,空中又飘起细雨,大丸百货的霓虹灯管在雨渍中晕成红色星云。
奥斯汀缓缓停下,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