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草地
墨竹山,育幼园。
陆翊玮额角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狂跳,目光如刀,死死钉在草地中央。那个骑着当康幼崽横冲直撞的小小身影,粉雕玉琢,正是年仅五岁的道子,林初阳。
小祖宗手里攥着两根刚从药圃薅来的百年凝神草,权当缰绳,“驾驾”有声,胯下的当康幼崽被他指挥得团团转,玩得不亦乐乎。不远处,数十名同龄孩童屏息盘坐,吐纳修行,一丝不苟,整个场域仙气井然。
唯独这位身负宗门未来的道子,在此“放牧”。
该死的!从戒律院那暗无天日、充斥着血腥与绝望的冰冷地牢,一纸调令被扔到这鸟语花香的育幼园,陆翊玮本以为是天降美差。现在,他宁愿回去审问那些嘴比花岗岩还硬的魔头!
太阳穴痛如针刺。“院长。”陆翊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袖袍微动,他转向身旁负手而立、神情淡漠的姚青洲。“您就打算由着他胡闹?”
“林初阳!老祖宗亲批的道子!竟与一群灵智未开的畜生混在一处……我墨竹山的脸面何存!”
姚青洲一身朴素青衫,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波澜。“小陆,急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意味难明,“你当真以为,他只是在胡闹?”
姚青洲微抬下巴,示意他再看。
陆翊玮强压着心头的烦闷与怒火,凝神望去。林初阳依旧骑着当康幼崽,看似随心所欲地兜着圈子,横冲直撞,毫无章法。这小家伙,莫非是精力过剩,要把这片新生的灵草地给犁废了?
陆翊玮的眉头拧成了死结。
可看得久了,陆翊玮心头猛地一缩!双目圆睁!
不对!那看似混乱的路线……那毫无规律的轨迹……竟在看似随意的奔走间,暗合某种玄奥阵图的轨迹!
并且,林初阳每骑着当康幼崽风驰电掣般经过一处,幼崽肥硕的屁股底下,便会精准地留下一坨……“肥料”。新鲜的排泄物落入被晨雨浸润的草地,如热汤沃雪,瞬间化开,悄无声息地渗入黝黑的土层。一缕缕精纯的地脉之气,竟主动从土层中被引动、牵引,反哺整片草场!
整片广阔的草地,其生机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愈发浓郁、旺盛。
陆翊玮只觉浑身血液刹那间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冻!某个宗门古老典籍的残篇中,仅有寥寥数语记载的阵法名,如惊雷在他识海中轰然炸响!
“这……这是……上古失传的‘当康祈丰阵’?!”
“以神兽当康为阵眼,取其五谷轮回之宝为引,祈求丰登,滋养大地灵脉!”
“他才五岁!怎么可能布下此等失传大阵?!”
这完全颠覆了陆翊玮的认知。
姚青洲眼中终于掠过一抹藏得很深的欣赏,一闪即逝。“所以,道子的世界,我等若看不懂,就别用凡俗的眼光去胡乱指挥。”
“让他闹。山上各峰那些老家伙,不都为他的归属吵得快掀翻护山大阵了?”
“正好,趁他们没争出个结果,我们执法院,先给他多教点‘学前基础’。”
“学前基础”四字,从他口中吐出,平添了几分森然的意味。
陆翊玮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心中警铃大作。他可记得,姚副院长在执法院,就以“调教”闻名。
“可是院长!”陆翊玮声音急切,“他身系的气运太过庞大,哪怕是这般无意识布阵,也已撬动了此方天地的部分法则!与他同届的学子,根基尚浅,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气运反噬!”
话音未落!
不远处,一名盘膝打坐的孩童身体猛烈一晃,“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血色暗沉,带着不祥的死气,气息瞬间萎靡,直挺挺向后栽倒,人事不省。
旁边的教习大惊失色,惊呼着冲上去施救。
陆翊玮心中一紧:“看!又一个!”
短短半月,这已是第八个因承受不住道子逸散的气运而倒下的孩童。
姚青洲淡淡瞥了那孩童一眼,眼神无波。“能与道子同处一园,呼吸同一片灵气,是他们的机缘,也是他们的劫数。”
“连这点余波都受不住,只能说明其根骨不堪造就,与仙道无缘。早些淘汰,于己于宗门,都是好事。”
这番冷酷的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陆翊玮通体冰凉。
这时,草地中央“放牧”的小小身影,突然勒停了“缰绳”。
林初阳缓缓转过那张尚带婴儿肥的稚气小脸。
一双乌黑眼眸,清澈得吓人,又深邃得宛如万年寒潭,隔着晨曦中的氤氲水汽,直直望向他们二人。那眼神,没有半分五岁孩童应有的天真,反而像在看两只夏日里徒劳聒噪的蜉蝣。
陆翊玮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脑门。
一道清晰,却又难掩奶气的声音,轻飘飘地穿过微风,准确抵达两人耳边:“园长,陆导师,你们两个,好吵。”
姚青洲与陆翊玮皆悚然一惊,愣在当场。
林初阳稚嫩的声音再响,内容却让两人瞬间头皮炸裂,如坠冰窟。
“前几日我去膳堂,听宋长老与人闲聊,嗓门大了些。他说育幼园新立,缺人手。”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措辞,又扫了陆翊玮一眼,“所以,宗门才把你,陆翊玮导师,从戒律院调来,当首席导师。”
他可爱地歪了歪小脑袋,目光却轻飘飘转向姚青洲。“然后再让您这位执法院的姚副院长,屈尊降贵,来当这育幼园的院长,坐镇此地。”
他小大人似的轻点了下头,像是在点评。“嗯,人尽其用,安排得倒是不错。”
姚青洲脸上那万年冰封的淡漠,第一次,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陆翊玮的眼角则在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几欲撕裂。
这小祖宗……他不仅知道自己从戒律院秘密调来的事,甚至连姚青洲在执法院的具体职位都一清二楚?!膳堂那种地方,宋长老怎会泄露此等机密?
除非……这孩子有过耳不忘,且能从只言片语中自行推演的本事!
两人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扼住咽喉,呆立当场,脑中嗡嗡作响。
林初阳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轻拍身下当康幼崽毛茸茸的脑袋。他抬起头,用那双纯净无瑕,却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平静地望着他们。
“别跟两根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浪费修行光阴了。”
“去膳房,给我炖个三阶穿山熊的左前蹄,加三钱百年火绒草去腥提味,再配一碟青玉笋尖。我饿了。”
说罢,他顿了顿,补充道:“对了,膳堂的宋长老,似乎对陆导师在戒律院的‘往事’很感兴趣。他最近记性好像不太好,陆导师有空不妨去‘提点’一下。免得他日后乱说话,惹麻烦。”
姚青洲和陆翊玮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