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历史军事 大宋:宰执的自我修养

第141章 战场

  冬日,天色总是亮得晚,也暗得早。

  枢密院内,官吏们已经穿上冬袍。

  陈南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后,手指下意识地在冰冷的舆图上划过。

  舆图上,黄河以北的疆域,已经被金军的朱笔标记得千疮百孔。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汜水关”那三个小字上。

  “陈参议,北面怕是……顶不住了。”一名相熟的主事官,姓钱,此刻正弓着身子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

  陈南没有抬头,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要来。

  自他力排众议,说服官家坚守应天,黄潜善、汪伯彦那帮“南狩党”就等着看他的笑话。

  整个北方防线,就是他陈南在天子面前立下的军令状,也是一柄悬在他头顶随时会落下的利剑。

  “慌什么。”陈南的声音从卷宗后传来,平静得有些可怕,“仗还没打完。”

  钱主事被他这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语调噎了一下,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悻悻地退开了。

  整个官署的死寂,仿佛都因这句平静的话而加重了几分。

  陈南缓缓抬起头,幽深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副舆图。

  他的思绪早已挣脱了这间冰冷压抑的屋子,穿过寒冷的空气,跨越千里疆域,飞向了黄河前线。

  半月前,他便已拟定一份密函,通过宗泽老帅的渠道送往河阳守将郑建雄处,信中详述了金军惯用的“佯攻主力,精锐穿插”的战术,并提醒他务必加强南城与下游渡口的巡查。

  但他心中清楚,自己人微言轻,一封信能否越过层层阻碍、能否被骄傲的边将采纳,皆是未知之数。

  他能做的,只是落子,至于棋子是否听从指挥,已非他所能控制。

  他平静的表象下,是早已预见危机的焦灼。

  ……

  黄河北岸,河阳城外。

  金军大营连绵十里,黑底金字的旗帜在寒风中抽打,如同乌云压城。

  中军大帐内,巨大的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完颜宗翰那张赤红色的脸膛,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狰狞。

  他身披一件厚重的黑熊皮大氅,宛如一尊移动的铁塔,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巨大的沙盘,眼神里充满了被猎物挑衅后的不耐与残忍。

  “郑建雄……翟进……”

  他停下脚步,用手中的马鞭末梢,重重地敲击在沙盘上“河阳”的位置,木制的城池模型发出一声闷响。

  “两个无名之辈,竟敢挡住本帅的去路?笑话!”

  自从他得知赵构那个黄口小儿居然没有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南逃,反而不知死活地赖在应天府,他便勃然大怒。

  这在他看来,既是挑衅,也意味着南朝那脆弱的抵抗意志或许会因此变得顽固。

  他决定不再戏耍这只困兽,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彻底碾碎!

  随即,他立刻调集三路大军,发动了旨在彻底碾碎南宋朝廷的雷霆一击。

  西路娄室直扑陕西;东路宗弼(兀术)、宗辅(讹里朵)横扫山东;而他自己,则亲率中路主力,要像一把尖刀,直插应天府的心脏!

  可这把尖刀,却在黄河边被卡住了。

  河阳守将郑建雄,西京统制官翟进,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将,竟依托黄河天险,将他的大军死死地挡在了北岸,寸步难行。

  “大帅,”一名万户长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进言,“南蛮子在河岸防备甚严,工事坚固,我军几次试探,皆被强弓硬弩所阻。若是强渡,恐怕……恐怕伤亡会很惨重。”

  “强渡?”完颜宗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那是蠢材才会干的事情!”

  他猛地转身,将手中的马鞭指向沙盘的另一处,一个名为“九鼎”的渡口。

  “传令给尼楚赫!”宗翰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让他带上他本部最精锐的五千人马,今夜,就从九鼎渡过去!告诉他,动静要小,手脚要快!渡河之后,不要停留,直接绕到河阳南城!”

  他又将马鞭移回河阳北城。

  “其余各部,今夜擂鼓佯攻,动静要大!本帅要让那个叫郑建雄的,眼睛和耳朵里,都只有北城的火光和杀声!”

  “遵命!”

  这是一个简单而毒辣的声东击西之计。

  宗翰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喜欢看着猎物在自以为安全的陷阱里,被恐惧和绝望一点点吞噬,最后被他慢慢撕碎。

  是夜,三更时分。

  河阳北城之外,杀声震天,数万金军在军官的驱使下,扛着简陋的云梯,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

  战鼓声、号角声、喊杀声混杂在一起,仿佛要将整片夜空撕裂。

  火光映红了半边天际,将河阳北城的城墙照得忽明忽暗。

  郑建雄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总攻吸引了全部心神。

  与之前不同,金军此次竟推出了数十架冲车。

  虽做工粗劣,显然是临时赶制,但其上黑压压站满了被驱赶的签军,在女真军官的皮鞭下,依旧摆出了一副不计伤亡、势要破城的决死姿态。

  郑建雄心头大骇,立刻将所有预备队调往北城,他身披重甲,在城墙上来回奔走,嘶哑着嗓子指挥着守军,全部心神都被那些狰狞的巨兽所牵制。

  “将军,北门攻势虽猛,但……枢密院陈参议那封信曾言,金人善用佯攻……”一名副将忧心忡忡地提醒。

  “一个京城里动嘴皮子的小官,也懂阵仗?纸上谈兵!你看这冲车,这阵势,是佯攻的模样吗?南城自有烽火,老夫信自己的眼睛,不信那些朝堂上的空谈!此刻北城若破,全城皆亡!休要再言,传令,驰援北门!”

  “弓箭手!放箭!别给老子省!”

  “滚石!檑木!给老子往下砸!狠狠地砸!”

  城头箭矢如雨,滚石檑木如冰雹般不断砸落,一次又一次地将金军的试探性进攻打了回去。

  看着城下丢下的一具具尸体,郑建雄的心中涌起一股悲壮的豪情。

  他以为,自己顶住了金军最猛烈的一波攻势。

  然而,数十里外的九鼎渡口,万户尼楚赫率领的五千名女真精锐,正借着夜色的掩护,乘坐着数十艘临时扎起的皮筏,如鬼魅般渡过了冰冷刺骨的黄河。

  河心处,一艘孤独的宋军巡哨小舟从芦苇荡中划出,船头的士卒猛地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鬼魅般的景象。

  他身旁的同伴反应更快,一把抓起身旁的铜锣,刚要敲响,却听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声响,一支弩箭便‘噗’地一声,无声无息地从他后心贯入,将他整个人钉在了船板上。

  船头的士卒惊骇欲绝,张大了嘴,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敌……”,第二支箭便精准地射入了他张开的口中。

  小舟因失去控制而打了个旋,尼楚赫冷漠地看着它缓缓沉没,只在水面留下一圈涟漪和几缕血丝,随即挥手,船队继续前进。

  他们无声无息地登陆,迅速集结。

  然后,这支精锐之师,便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无情地刺向了毫无防备的河阳南城。

  “当!当!当——!”

  当南城凄厉的警钟毫无征兆地敲响时,一切都晚了。

  正在北城墙上指挥战斗的郑建雄,听到南城方向传来的喊杀声和钟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猛地回头,望向南边,那边火光冲天,喊杀声已经连成了一片!

  “南城!”

  不是疑兵!

  是真的!

  他握着城垛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呢喃着什么,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与瞬间被抽空的绝望。

  那封曾被他视作纸上谈兵的警告,此刻化作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没听!他竟真的没听!

  “回援!传令!命张将军速带本部回援南门!快!”

  他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却在震天的喊杀声中显得无比单薄无力。

  一场守卫战,顷刻间变成了一场屠杀。

  金军自背后杀来,正在北城墙上奋战的守军听到后方噩耗,军心大乱,阵型瞬间散了。

  南城的防线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有效的抵抗,就被凶悍的女真士兵轻易撕碎。

  “撤!向西门突围!”

  郑建雄目眦欲裂,拼死率领着身边的数百亲兵,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可早已无力回天。

  河阳,这座抵挡了金军半月之久的黄河南岸重镇,一夜之间易主。

  通往西京洛阳的门户,被残忍地撞开了。

  而尼楚赫,短暂休整之后,毫不犹豫地沿着官道,扑向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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