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儒的控诉，条条都有实指，桩桩俱含血泪。

　　李知县恼道：“刘魁、刘荃，你们好生大胆，真当国法乃是虚文不成！”

　　刘魁抗辩道：“所有借贷都是你情我愿，我等冤枉啊！”

　　李知县寒声道：“你设计逼迫他们抵田抵产，难道也是你情我愿？”

　　刘魁语结，与兄弟刘荃对望一眼，眼中大惧。

　　这次李知县要来真的！

　　方原面无表情。

　　李知县为官但求一个稳字，尤其事涉生员，怕造成不良影响，难免存了息讼的心思，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治下生员行止卑劣，作为日常提调学校的地方官，不能说无责。

　　即便事后惩治了他们，无非是功过相抵，收益并不大，还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轻轻揭过算了。

　　可眼下却不同了，能以赃银名义充入官库六十两银子，这真金白银的收益，顿时让他动心不已。

　　而且方原既然已把刀递了过来，他自会默契地将此案，办成经得起上司衙门检验的铁案，不给刘氏兄弟翻身的机会。

　　“尔等身为秀才，败坏士风如此，本县岂能放任！况学校不是藏污纳垢之地，我自会行文学宪，申明情由，革去尔等功名！”

　　李知县大义凛然，惊堂木轰然一响！

　　“左右，将此二人，暂且收监，容学宪革文到后，再行鞠问！”

　　衙役领命，押着刘魁、刘荃便拖往监牢，任两人嚎啕大哭，无动于衷。

　　提学佥事张悦此时正在温州府科考生儒，公文往来，少不了耽误时日，不过大事已定，诸生们俱是喜气洋洋。

　　方原被众人簇拥着去往学校，周礼忍不住道：

　　“今日能问罪刘氏兄弟，一扫县学污秽，当真痛快至极，若无诗词抒发胸臆，岂不惜哉？”

　　诸生无不颔首：“是极，是极！”

　　周礼笑盈盈看着方原：“大饶才动武林（杭州别称），何不赋诗一首？”

　　诸生无不期盼地望向方原。

　　方原想了想道：“诸位抬爱，那我便吟诵一首，请诸生赏评！”

　　诸生纷纷叫好，一个个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只听方原缓缓道：

　　腐蠹摧颓仗剑清，寒芒出匣破云旌。

　　墨池涤秽书新卷，铁砚磨贞砺玉声。

　　岂为虚名矜巧技？但凭浩气守澄明。

　　且看庠序春雷后，万木争荣天地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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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

　　转眼间到了端午节，这一日官民同庆。

　　按照杭州的风俗，老百姓们在这一天除了吃粽子，还要吃五黄，即黄鳝、黄鱼、黄瓜、咸鸭蛋与雄黄酒，以驱毒辟邪。

　　方原一大早就吃下家人备下的五黄，然后匆匆赶往学校。

　　照例今日应该要放假的，可知县老爷早早传来话，要在射圃举行射礼，学校生员都要到场。

　　一想到今日安乐乡灵源二三保处的仓前港，有龙舟赛，方原就暗道可惜。

　　遥想健儿们挥动船桨，百舸竞逐时，乡人争相鼓劲儿，喊声震天，必然极为热闹。

　　本想过去玩乐，可谁知李知县整这么一出，直让方原对李知县一顿诽议。

　　李知县北方人，家乡端午有射柳的传统，但携余杭士子骑马射柳有些勉强，于是乎兴致所到，便命学校组织生员一同射艺庆祝。

　　礼乐射御书数乃君子六艺，是士大夫阶层需要掌握的必备技能。

　　国初，太祖皇帝颁诏天下，命天下府州县立学校，学者专治一经，以“礼乐射御书数”设科分教。

　　那时节大明武力充沛，生员侵晨学经史，饭后学书礼乐算，下午习弓弩器棒，还要举演重石，成材的秀才个顶个的猛人，可谓是上能骑马从军，下能理政牧民。

　　虽然至今百年来，学校越发重经史文章，但六艺分教也未曾完全落下，于骑射而言每月至少会教授一次。

　　方原入学两月，便学过两次。

　　就好像中学生向往体育课一样，全斋生员兴致勃勃地跑向射圃，轮流按照训导的教导，骑上学校仅有的两匹马一头骡体验。

　　毕竟是初学者，方原策马狂飙自然还不能够，但夹马缓行却是渐入佳境。

　　至于射箭嘛，县学的弓是小梢弓，以竹子为弓胎，桑榆木做弓弭，牛角和坚木做弓弣，弓梢较短且硬，整体轻便，射速既快又远，很适合士人上手射艺。

　　方原前世倒是在箭道馆内玩过竞技反曲弓，那玩意带平衡杆和瞄具，对初学者太过友好，反观县学那次教学，直让方原扶额，射了八九箭，才渐渐在训导的指正下摸到门道。

　　今日射艺，方原以为自己射艺不佳，可能不会上场比射，哪知郑教谕特意点出自己，并道是知县的意思。

　　上场射艺是份荣耀，可方原也怕丢人现眼，哪知教谕道：“端午节庆玩乐而已，非乡射礼，射艺不佳亦无妨。”

　　除去充为司正、司射、司射器、请射、获者等射职的生员，共有十二名生员要射艺比试。

　　仰儒为人方正，被教谕选为副司正，与司正一起掌验射者品级尊卑，以定耦。

　　耦即偶，一对。

　　十二名生员共分成六耦，方原和周礼编为一耦。

　　周礼笑嘻嘻道：“世周够意思，这不是铁定让我赢嘛！”

　　方原佯怒道：“世周是按照长幼之序为耦，怎到你口里反倒是照顾你？还有，你怎就认定我会输？”

　　周礼挤眉弄眼：“我家有张猎弓，没少练射，这箭术比你这摸过两次弓的人强多了，比不过你才稀奇呢。”

　　方原笑骂道：“既然知我初习射艺，还好意思跟我比。不如这样~”

　　方原眼珠子一转有了个主意：“若是我四箭中有一箭能中的，不管场上输赢，你我之间算作我赢，如何？”

　　周礼满不在乎：“你才刚学射艺就想中的，我才不信，就依你。”

　　方原笑道：“这场中输赢有酒喝，你我之间输赢也当博个彩头。”

　　周礼点头道：“你说什么彩头。”

　　方原道：“德恭的诗评很有特点，很适合当时评人，若我赢了，将来有一天文会堂请你做首席评论员，你可不能推辞。”

　　周礼满脸问号。

　　这时评人倒好理解，可首席评论员是什么鬼，完全没听过。

　　而且文会堂与方原有何干系，需要他出面代为说项？

　　方原看这场合也不好多解释，只是笑道：

　　“我还能害你不成？总之我与文会堂有些渊源，将来你自然会知，至于评论员顾名思义嘛，发表议论，就像你的诗证一般，品评春秋，针砭功罪，可敢与我赌这一把？”

　　方原的活字计划一直有条不紊进行，预计年底一批常用字就能刻完，到时候就能铸造铅活字，大明出版业必然迎来变革，他要提前谋划一些事情。

　　周礼恍然道：“原来如此，听起来颇为有趣，那便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