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魂灯之名
天宝洞口,火把尽灭。
山风忽然转向,从赤水河那头吹来,潮湿得像是从水底刚爬上来的手,抚过林澄的颈侧。那风带着草木腥与酒香之外的气息,更近于一种——水底腐败物沉积百年的沉闷。像是谁在河底深处轻轻叹了一口气,吹熄了最后一丝人间火光。
林澄站在石阶上,眉心微蹙。
雾气正从脚边一点点升起,像生有意识般,顺着台阶爬向天宝洞口。她下意识地将那枚铜灯芯攥紧,掌心的凉意竟带着细密刺痛,像冰针扎进血脉里。
“封坛人不是说……这洞里不能久留?”身后,有人小声说。
她回头,是庄园里新调来的安全员小贾,脸色发白,右手扶着对讲机,却迟迟没有摁下通讯键。他左手护着几坛酒,一动不动,仿佛生怕扰乱了这诡静山夜。
“别动。”林澄拦住他,声音极轻,“坛身有裂痕。”
她迅速蹲下,指尖在那坛“无名酒”的封泥边缘轻触。封坛用的符纸本该以朱砂线条画符、缠封坛口,既防酒气外泄,也是古法中的镇魂手段。但此刻,那道封符已裂成两半,符文边缘歪曲得不像是人为撕裂,更像是内里的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
酒坛微微发颤。
不是错觉。
那一瞬,林澄的呼吸凝滞了。
“咚——”
一声闷响从陶坛内部传出。像是心跳,又像是有人在水底拍击着封闭的坛壁。
那声音极轻,却格外真切。它不属于风,也不是回音,更不可能来自死物。
林澄屏住呼吸,缓缓站起:“撤人。”
她没大声喊,声音几不可闻。但她的语气却带着从骨子里沁出的冷意,像是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刻会来。
“这里……不是我们能待的地方了。”
可是小贾没有应声。
林澄猛然回头,看到他双眼无神,嘴角张开,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夺去了意志。
“灯……”
“灯……回来了……”
他喃喃着,像是入了梦,又像是记起了什么极遥远的事。
林澄瞳孔一缩。
她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魂灯感应术。
这是一种早已失传的术法,甚至在她祖母那辈人里,也只存在于残缺的手记里。魂灯一旦脱封,如未被守灯之人先行驭住,便会在附近寻找“感应者”夺取意识,试图以梦为媒,将其引入魂境。
可这术法,不应再有人会了。
林澄来不及多想,一步冲上前,手中铜灯芯猛然朝酒坛封口撞下!
“叮——”
金属撞击陶泥的清响,刺穿夜色,也震碎雾气。一道几不可察的青光,从酒坛之中升起,宛如一道魂影在雾里挣扎着穿行,它没有形体,却本能地向林澄掌心靠拢。
铜芯在那一刻发出细微震动,像是回应了某种召唤。
林澄几乎要握不住它。
与此同时,那坛“无名酒”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罐口忽地裂开一条长长的缝隙,像一道竖眼,慢慢睁开。青烟猛然逸出,浓雾翻涌间,似有长发拂动的声音传来。
她看见了它。
酒坛破裂的瞬间,雾气弥漫开来,在那如镜面般反光的陶身表面——浮现出一只眼睛。
漆黑如夜,却又深得像赤水河底最沉的那块石头。
那只眼没有情绪,没有焦点,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缓缓注视着她。
然后,陶坛炸裂!
碎片如雨落,带着未曾泄露的陈年酒香,一股潮涌般的魂息扑面而来。青雾之中,一道人影缓缓显现。
他赤足踏上石阶,衣衫残破,湿气从他身上层层蒸腾。他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神空茫,像是刚从水底醒来,连呼吸都显得迟钝。
他看见了林澄。
林澄也看着他。
这一刻,天地仿佛都静止了。山风不再吹,雾不再动,赤水河的涛声也被隔在了某个遥远的空间之外。
她低声问:“你是……谁?”
男人沉默良久,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手中的铜芯。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某种撕裂过的痛感:
“……我不知道。”
他顿了顿,又抬眼望向她:“可你手上的灯……叫我回来。”
林澄的指尖,轻微颤了颤。
铜芯此刻正发出微微的光,不属于火,也不属于术法,更像是一种——魂的记忆。
她忽然想起祖母在病床前说的那句话:
“灯别点,魂别换。除非……你愿意替他找回那一条命。”
林澄望着那男人,心头一震。
他不是魂……他是一个未归的人。
而她,是那个被选中守住这盏魂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