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丽水大酒店十八楼的走廊静得像一条被掐断声息的河流。水晶壁灯在地毯上投下暖黄的光晕，李四海跟着刘春桃走过时，皮鞋底与羊毛地毯摩擦出轻微的窸窣声。

　　她特意绕开了员工通道，高跟鞋叩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空旷廊道里格外清晰吗，走在李四海前面，不时回头露出笑意。

　　“今晚顶楼西侧的客房都空出来，”刘春桃对着对讲机吩咐，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管听见什么动静，没有我的指令，谁也不准靠近十九楼董事长套房。”

　　这是她的命令，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也豁出去了，一定要留下李四海。

　　而后面前台值班的小姑娘前来确认情况的时候，偷瞄着李四海肩上未卸下的兽皮袋，又看看刘春桃一副下定了决心的样子，心中立刻露出了很多的意思。

　　当李四海跟着刘春桃走进电梯时，隐约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窃窃私语。

　　“春桃总今晚……带男人回房了？”

　　“这个人长得还真帅，听说是铁柱总经理表弟，春桃姐姐不亏。”

　　这些人的窃窃私语都被李四海和刘春桃听到了，两个人在电梯里面互看一眼，脸色都微微一红。

　　“这些人就爱瞎说，以后我去教训她们啊。”

　　刘春桃对着李四海安抚了一句，李四海笑了笑没说话。

　　现在他的心里，也就只有魏婷婷了，自然也就只能有魏婷婷，剩下的都不该去思考。

　　因此，他还是希望最后能帮着刘春桃解决一些麻烦，这也代表了他的一些歉意。

　　电梯到了，刘春桃抢先一步出去，打开了套房的灯。

　　套房内的水晶吊灯骤然亮起时，李四海被晃得眯了眯眼。

　　落地窗外是县城的璀璨灯火，室内却陈设得过分简洁，只有墙角博古架上摆着几尊蒙尘的青铜小兽，其中一尊昂首的麒麟，兽角上还缠着半圈褪色的红绸。

　　“还挺好玩的。”

　　李四海摸了两把觉得有意思，一边的刘春桃却有几分不耐烦，

　　“坐吧。”刘春桃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从酒柜里取出两个玻璃杯，“想喝点什么？”

　　她递过来的威士忌在灯光下泛着琥珀色，李四海却没接，他感觉这个人现在有点不对啊！

　　具体是怎么一个不对，李四海也没办法说出来，但是他知道最好别乱喝酒，万一里面下了让人失德的迷药，岂不是误了大事。

　　“春桃，”他终于开口，指尖蹭着裤兜里被攥皱的请帖，“白天那伙人说的‘刘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直接开始询问白天的事，这也是转移话题而已。

　　刘春桃见了酒杯都无人接下来，转身自己给自己灌下大半杯酒，给酒杯上留下一对红色的印痕。

　　一口喝的呛到了，她走到落地窗前，缓了半天，背对着他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良久才低声说。

　　“他们说的没错，我家祖上是天师。”

　　“天师？”李四海猛地站起身，七星剑在腰间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就是画符捉鬼的那种？”

　　他想起山里老猎户讲的古经，说清末民初时曾有游方天师在山脚镇过邪祟，没想过这种传说竟会砸在眼前这个蹲过灶台的女人身上。

　　“早破败了。”刘春桃转过身，脸上竟浮起一丝苦笑，“这种东西到了现代，还能留下什么？倒是有几分薄财几经辗转保留了下来而已。”

　　她走到博古架前，指尖拂过那尊麒麟的头顶。

　　“当年表叔占酒店时，我翻遍祖宅只找出这半块印信——”她从颈后摘下一条细链，玉坠在灯光下露出半边刻着云雷纹的印面，“他们盯着的不是酒店，是刘家那点早就没人信的破规矩。”

　　李四海盯着那半块印信，忽然想起白日里豹爷一口一个家主，还有青铜面具女那个奇怪的面具。

　　原来那些人口中的“外敌”，指的根本不是鲜卑利亚的风闻，而是冲着刘家那点残存的天师底蕴来的。

　　“这样啊，那我们还是要更加小心，你现在无权无势，那些人不会善罢甘休……”他没说完，却看见刘春桃猛地转身，眼眶竟有些发红。

　　“四海哥，我们能不能不说这个？我回忆起来就觉得不高兴！”

　　她抓起桌上的威士忌又灌了一口，酒液顺着嘴角滑落，在香奈儿套装的领口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男人死的时候，怀里还揣着半张没画完的镇煞符！你让我怎么跟你说，我一个刚生完孩子的寡妇，守着本连字都认不全的破书，拿什么跟表哥斗？”

　　窗外突然划过一道闪电，将两人的影子猛地投在墙上。

　　李四海看着她泛红的眼角，忽然想起许多年前在镇中学，她蹲在操场边给他补数学题，辫梢沾着粉笔灰，那时她手腕上还没有这道被热油烫出的疤。

　　虽然一点也没有教会李四海，但也可见两人情深，这个时候李四海也就顺着她说话了。

　　“现在呢？”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豹爷日后说不准就抓着天师的名号，攻击我们啊……”

　　刘春桃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走到他面前时，身上的酒香混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她仰头看着他，睫毛上似乎又凝了水汽，却倔强地没让它掉下来。

　　“不怕，有你在，不是吗？”

　　这句话轻得像一片羽毛，却让忽然想起魏婷婷灶膛里炸开的火星，想起幼虎啃着猎刀柄的乳牙，还有口袋里那张被汗渍洇红的请帖。

　　此刻窗外的雷声隐隐滚过，他看着刘春桃眼中映出的自己，那个穿着粗布褂子、背着兽皮袋的猎户，这个人何德何能能获得这么多好处。

　　“我，终究也要走自己的路，到时候还是要你自己自强。”

　　李四海长叹一口气，这里打算摊牌了，再不摊牌就要和刘春桃两小无猜、干柴烈火、你侬我侬起来了。

　　真别说这里不可怕，这个飘着熏香的房间，在李四海眼里远远可怕过了真正意义上的龙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