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乎的腊八粥下肚，驱散了不少冷冽气息。

　　“去镇子里走走？”

　　“好。”

　　陈子龙和孙棠同撑一伞，并肩走出学堂，在院落里的积雪中留下一大一小两道脚印。

　　陈所和几个侍卫侍女早已等在学堂外，见两人出来，连忙上前披上大氅。

　　走进镇里，腊月甫至，便热闹起来。

　　树木掉光了叶子，只剩枝干孤零零地驮着堆积的细雪，路边顽皮的孩童猛踢一脚树干，细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路上的情状覆了层盐絮似的雪末。

　　花沟镇街头，货郎挑着年画、爆竹沿街叫卖，有的小贩在路旁支起芦席棚子，红艳艳的桃符，金灿灿的福字一字排开，映着雪光分外光纤。

　　红纸金字的春联铺满市集，乡民争购“福”字与门神，秦琼、尉迟恭的画像最是畅销。

　　大姑娘，小媳妇都在家里忙着蒸饽饽，白面掺了红枣，捏成寿桃、鲤鱼之形。洗刷秋收的黄米，上水磨磨成浆，蒸上年糕，弥漫着粮食的香气。

　　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年总是要过的。

　　没走多久，就碰上了从合作社里下衙，相约一同去购置一些年货的张二牛和叶选平。

　　见到陈子龙和孙棠，两人立刻由衷地鞠上一躬。

　　叶选平在蒋典尧一案中坚守原则，处理得当，经分部公议，担任秘书科副科长一职。

　　张二牛在叶选平的撺掇下也加入了山东合作社，成为营田科的一名干部。

　　除了肩负起监管的责任外，还兼着修建水渠的力工。

　　既能分到六个窝窝头和两碗稀粥，又能领上一份饷银，家里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得知张二牛因公受伤后，陈子龙特批了专治跌打的药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已经基本痊愈。

　　告别两人后，刚走出一段路，又碰到乘着一顶青衣小轿的李怀义，县衙也放了年假。

　　他正往李庄镇赶，见到陈子龙又硬拉着去家里喝一杯，被陈子龙嬉笑着婉拒。

　　花沟镇很小，小到仅仅是逛了一圈，就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但花沟镇也很大，大得能够承载陈子龙内心那个超越时代的宏图伟业。

　　山东合作社的各个部门已经建设完毕，沿着漯河支流一字排开，从最近的秘书科到最远的原理科。

　　夏允彝对分部的事务越来越熟练，由于山东人多地少，经过诸科长决议，决定以水渠为契机吸引自耕农入社为着手。

　　高苑县丞李怀义做乡绅的工作，县令孙铨做县衙的工作，无数力工代表的家庭自动成为合作社的拥簇者。

　　依靠着这样的模式，短短一个月，以花沟镇为中心，山东合作社就辐射到了高城，李庄等乡镇。

　　此外，匠作科也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罗孟元暂时放下了天文学中的星辰大海，转而投入水车的改良和研发。

　　在天启七年的尾巴，第一批与水渠相对应的改良水车投入使用，大大拓展了水渠的灌溉范围。

　　陈子龙一行人绕到了花沟镇南部，这里是与县治高城镇接壤之处，也是陈子龙和孙棠初遇之地。

　　有了那五万石粮食的供应，零散的粥棚已不必开设。

　　收割后的田野覆着一层薄霜，麦茬与枯草在阳光下泛着银光，硬冻的土地裂出细纹，偶有野兔从堆放的玉米秸中窜出。

　　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老农放心不下自家的土地，即使是雪天仍然扛着锄头在田埂中刨刨挖挖，为来年的春耕做预备。

　　土地还是那片土地，可百姓对未来前途的憧憬却完全不同。

　　陈子龙和孙棠相视一眼，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世道似乎真的在慢慢变好。

　　除夕夜，高苑城内灯火通明，富户檐下高悬彩灯，穷家亦点松明守岁。乡间祠堂里，百姓焚纸马、拜家堂，孩童绕膝讨压岁钱。子时一到，爆竹声如雷震天，硫磺味混着饺子的热气，漫过家家户户的门槛。

　　因为除夕前陈子龙特意筹措了几十头猪，给每个力工都发上了半斤肉，所以家家户户传来了煮肉的喷香

　　陈子龙，陈所，以及护卫和秘书都在孙府过年，足足摆了八桌，很是热闹。

　　孙铨很是兴奋，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握着孙棠的手往陈子龙手中放，嘴里还嘟囔着“女儿就交给你了”之类的话，搞得孙棠满脸通红。

　　酒足饭饱后，陈子龙看着朱漆廊柱凝着的冰花发怔。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个新年了。

　　第一个年在朝鲜过，第二个年在山东过，第三，第四个新年会在哪里过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只听得天启七年的最后一声钟声敲响。

　　“陈大哥，快来放烟花！”

　　只见孙棠穿着一身桃红色窄袖交领缎袄，下裳是八幅月华裙，外面披着一件灰鼠皮的杏色披肩，兴奋地对着陈子龙呼唤。

　　陈子龙微微一笑，拿着火折子将烟花点燃。

　　“轰！”

　　绚丽而五彩斑斓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一时间喧天锣鼓，阴阳交替，万物更新。

　　大年初一，登州渔村的老者着新袄贺岁，互道“年五更”。

　　庙会上，杂耍艺人翻跟斗、舞狮子，秧歌扭得欢腾，鼓乐声里，人人暂忘了赋税与饥荒，只道一句：“过了年，又是新光景！”

　　与此同时，数十匹快马载着同一封诏书发到各个布政使司，继而散发到各个府州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以渺躬，嗣登大宝，夙夜祗惧，思绍鸿业。仰惟皇祖列圣，创守艰难，抚育万方，德泽深厚。然今天灾屡降，兵戈未息，黎庶困苦，朕心恻然。

　　稽古揆今，宜更纪元，以新庶政，以应天心。自即日起，改元“崇祯”，取“重振纲常，光昭昌明”之意。朕当与天下臣民，共图维新，勤政恤民，整饬吏治，振饬武备，务使海内乂安，四夷宾服。

　　所有一应典礼、文书、印信，俱以新纪元为准。内外诸司，宜各修厥职，毋负朕望。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崇祯元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