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紫禁城,乾清宫。
朱由检这位留着两撇小胡子少年起了一个大早,面对着如山般的奏折充满自信,他要将精力放在政务上。
十六岁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比起那位酷爱木匠的兄弟不知道勤勉了多少。
只是这种勤勉对于风雨飘摇的大明朝,究竟有多少助益,就不得而知了。
进宫近半月,他已经度过了要从信王府带饼子,因为担心有人下毒而不敢吃宫中食物的阶段。
身边的侍从太监和护卫都换成了自己的亲信,十六岁的小皇帝在紫禁城这地界初步形成了皇权的威严。
随着一封封奏章被身旁贴身太监王承恩念出,这位新皇帝的眉头愈发紧皱。
钱,缺钱。
这是朱由检面临的第一个,也是最直接,最艰难的问题。
大明朝的赋税制度多种多样,有实物税和一条鞭法下的银税两种。
但都无法避免的就是各级官吏层出不穷的花招。
各地都在报灾,截留赋税,偌大的两京一十三省,一年能收进国库的税银不过三百余万两。
而随着蒙古诸部犯边,西南土司反叛,特别是后金的不断壮大,边防的压力如山般的压在这个苦苦支撑的朝廷上。
就在今年的九月,关宁传来消息,后金结束了对蒙古诸部的征伐,除林丹汗所辖部落,其余皆臣服于后金的铁蹄之下。
这使得后金解除了一大后顾之忧,又多出了数万可用的机动兵力。
而且更为严峻的是,后金打通了西边的广袤土地。
从此进攻明廷的路线除了关宁一条,还增加了大同到承德一带的选择。
在巨大的边防压力下,抚恤伤残要银子,杀敌战功要赏银,平日驻军要粮草,军械也是一笔巨大的开销。
光光是北方九边报上来的军饷就逼近五百万两。
朝廷只能发下二百万两,在户部便少了一部分,到了地方督抚总兵又被截留一部分。
下层的副将,参将,把总无不从此中获利,喝上一份兵血。
真正发到底层士卒手中的有一半都要称赞一声清廉。
边军已经十余年不足饷,更有诸多地方干脆一文不发,许多士兵走投无路,只得聚众为匪。
这种经过训练,手中持有刀枪棍棒的乱兵比一般乱民更具有破坏力。
而在大明内部,连年的大旱使得饥荒愈发扩大。
在受灾最严重的陕西,积累的火星最终爆发。
澄城乱民聚众作乱,抢了县衙开了粮仓,整个陕北乱作一团,听说为首的是个叫王二的。
这种种积弊虽然严重,但毕竟没有直接威胁到天子的权势,尚且有缓和的余地。
最让的这位少年天子头疼的就是在被私封为“九千岁”的魏忠贤和其背后声势浩大的阉党。
自己还是信王时,就对阉党的行事作风颇为痛恨,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等到成为了皇帝,朱由检才发现魏忠贤的势力已经遍布了大明朝堂的各个角落。
他看遍朝廷,惊恐地发现除了孙承宗,周顺昌等少数几个旗帜鲜明的反对阉党的大臣,其他竟然都是阉党麾下或者与阉党保持暧昧的中立者。
就连内阁,六部,督察院这样位高权重的机构都为阉党所掌控。
居然有人的权势能大过他?
即使他的矿监和种种手段确实为朝廷聚拢了不少财富。
但作为天子,他绝不容许有人分享最高权力。
此贼该杀!
但当他放眼朝野时,却找不到一把趁手的砍向阉党的刀。
唯一的孙承宗还深陷长子贪墨泥潭,在诸多压力下不得不免去了他左都御史的职位。
“唉……国事艰难,举步维艰啊。”
这位少年天子发出了一声由衷地叹息。
“不看了,这奏章越看越没劲。王大伴,今日还有何政务?”
他将身上的龙袍一甩,身旁的这位太监在他还是信王之时就跟在他左右,自然是极尽信任。
“孙阁老带着陈子龙已经在宫外候着了,是不是先见一见?”
王承恩察言观色后不动声色地说道,袖中暗攥着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太监无根无后,在乎的无非是权钱二字。
“陈子龙?”
这个名字他早有耳闻,那讨阉檄文名震京城,传播极广。
更为重要的是,在赋税难收的局面下,其领着一个七品承事郎的虚职,却使上海县乃至松江府的财赋连年上升。
此人有经世之才,又冲在反阉的第一线。
只可惜还只是一介举人,否则打磨一番必能成为一大臂助。
朱由检点了点头,挥手让王承恩去办。
“宣!东阁大学士孙承宗,南直隶举人陈子龙觐见!”
在东阁等候多时的孙承宗和陈子龙终于挪动了脚步,昨晚孙府的管家已经教会了全套的礼仪和规矩。
由宫内的一个小太监领着,两人穿过红墙琉璃瓦的长栏,一步步登上乾清宫的台阶。
殿堂的台阶由汉白玉堆砌而成,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洗礼,见证了多少往事。
“吱呀!”
厚重的宫门缓缓开启,阳光照射进深邃的宫殿,光束中有灰尘浮动。
行礼完毕,陈子龙略微抬首,余光微微向上瞟,看清了坐在龙椅上的那个大明天子。
一个年轻人,眉眼中还蓄着一股锐气和英武。
“老臣叩见陛下。”
“学生叩见陛下。”
陈子龙如今还没有实际官身,但将皇帝尊为万学宗师,自称为学生也符合实际。
“孙师傅劳苦功高,王大伴,快快赐座。”
朱由检表情欣喜,温和地对着两人说道。
“陈子龙,你既与孙师傅同来,也不必拘礼站着了,也一同坐下吧。”
王承恩连连应下,命底下的小太监搬来一把大椅子和一把小椅子,孙承宗谢恩之后泰然坐下。
陈子龙惊讶于崇祯皇帝的平易近人,连连谢恩。
但天威难测,却是只坐了半边屁股,暗中思量着孙承宗和朱由检的关系。
众人只知孙承宗与天启皇帝恩情深厚,却不知他同样在翰林院陪皇子读书时与年幼的信王朱由检也结下了师生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