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浩然身为山东合作分社营田科科长，既兼任光复营掌书记，营田科也迁入登州卫驻地。

　　此间事了，陈子龙顾不上多和士卒们嘘寒问暖，就马不停蹄赶回高苑。

　　原因无他，而是他寄去松江的家信有了回音。

　　陈子龙之父陈所闻除了隐晦地表达了对孙家是否高攀的忧虑外，对陈子龙和孙棠的亲事举双手赞成，并且亲自选调了二十个精壮护卫护送聘礼北上。

　　事实上，对于陈家一家人而言，这两年的巨大变化仍处于梦幻之中。

　　天启六年，陈所闻因得罪阉党而罢官还乡，陈家从‘朝中京官’的云端跌入凡间。

　　一切的改变都从陈子龙创立松江合作社开始，陈家的盟友不断升级。

　　先是复起的吏部郎中周顺昌，而后是地方大员方岳贡，如今甚至连当朝大学士都同气连枝。

　　因同僚之死而压在陈所闻心中的一块巨石烟消云散，而更加令其欣慰的是，自己的儿子在其中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陈淑寄来的信中，除了表达了对陈子龙的想念和对孙棠的好奇外，就是谈及父亲这几个月从未如此高兴过，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兴奋。

　　一行人刚到孙府，正逢几十个挑工将二十多箱聘礼抬进孙府。

　　陈子龙和孙棠早已相知相识，又是当今圣上亲自赐婚，自可以省去雁礼、小定等繁琐的礼节，直接下聘礼即可。

　　领头礼箱为四人抬的朱漆描金檀木箱，金簪，金镯，金戒金三事先行，后头还跟着二十个十锭重的金元宝和一批银壶，银盘，银质茶具。

　　丝绸布匹在后，云锦，蜀锦，宋锦一应俱全，最多的还是织造坊自产的云布。

　　此外还有专从福建采购的龙团凤饼，意为“茶不移本，植必生子”。

　　合作社内采取的是干股分红，陈子龙作为松江合作社的创始人，本就将陈家的水晶坊，种植园并入匠作司和营田所，可以分到不少银两。

　　相比起疯狂提高租税，兼并土地的原始积累模式，大力发展工商业的合作社发挥了它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优越性。

　　陈子龙在今年过年的家信中给陈所闻，陈淑，唐姨娘和小妹一人塞了一个大红包，再加上平时的分红，陈家不说富可敌国，至少也是家财万贯，能拿出这些聘礼自然不足为奇。

　　至于婚期，孙承宗从京师来信，一言九鼎将日子定在了三月初四。

　　这个日期颇有门道，除了是黄道吉日之外，也是春闱放榜的前一天。

　　换而言之，无论陈子龙此次会试是一甲状元，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亦或是名落孙山，都是孙家认可的女婿，和功名无关。

　　这是一位阁老的亲自认可，也是陈子龙正是入仕前的最后一次准备。

　　订婚完毕，陈子龙收拾行囊准备前往京师。

　　春闱的第一场的时间在二月初九，会试不同于乡试，各地才俊云集京城，况且紧随其后的策论中主观评价的权重非同小可，适当参加一些文会对提升文名才名颇有好处。

　　离开前，他悄悄敲响了孙家闺房的小门

　　房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里面露出一张侍女的脸，看清外头来人是陈子龙后，侍女立即惊喜地转头说道。

　　“小姐，姑爷来了！”

　　屋子里铺着地龙，孙棠只披了一件领缘绣着梅兰的小袄子。

　　大婚在即，两人的见面机会反而少了起来，此时难得一见，自然又是一番互诉倾肠。

　　……

　　二月初一，京师。

　　陈子龙从顾恺之手中接过文会邀请函，日期是二月初二。

　　向来不喜张扬的他立刻认真筹划起来。

　　原因无他，邀贴上附着刚刚荣升国子监祭酒的倪元璐的大名。

　　国子监祭酒，总管国子监六堂，大明最高学府校长。

　　虽然只是从四品，品阶不高，但执掌天下文教，向来是翰林院学士升迁的重要跳板。

　　自嘉靖，万历以来，从国子监祭酒之职连跳几级，转为侍郎，佥都御史，巡抚者大有人在。

　　东林党魁顾宪成也曾担任过此职。

　　自己本就因为急于北上错过了南直隶答谢座师的鹿鸣宴会，此次文会若是再不参加，未免显得有些失礼了。

　　大明王朝跨越阶级的机会不多，乡试中举算一次，会试中进士算一次。

　　春闱和秋闱相似，同样为三科，分别是二月初九的经义，二月十二的八股文，二月十五的时务策论。

　　对于这等鲤鱼跃龙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纸上战场，无数举人皆如临大敌，陈子龙却泰然处之。

　　经义所考的四书五经和朱子经典，他不敢说滚瓜烂熟，至少也是过目不忘。

　　八股文的起承转合亦是牢记于心。

　　至于策论，取决于皇帝一人。

　　结合后世经验，陈子龙对崇祯皇帝朱由检初登皇位的远大志向和心腹大患颇为了解。

　　无非是后金，党争，军饷，流民而已，几乎是开卷答题。

　　虽然并不热衷于参加各种文会，但倪大人的面子必须得给。

　　况且‘公车上书’中五十多名举子的名字也多出现在文会的名单中。

　　本着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的原则，他愿意拉一把这群敢在阉党最猖狂之时仗义执言的读书人。

　　翌日，陈子龙从一堆孙棠为他准备的服饰中挑出一套宝蓝色暗花缎圆领袍，腰束青玉革带，内衬云布丝绸直缀，脚踩玄色厚底云头履。

　　望着镜中的自己，他理了理袖口，对自己审美和搭配颇为满意。

　　马车已备好，除了留在山东的袁浩然，邵平，罗孟元，黄宗羲四人，其余六名以顾恺之为首的学生一同前往。

　　当陈子龙一行人出现在文会现场，顿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南直隶乡试第一名叠加倒阉第一人的身份，使得他在本届举子中有极高的知名度。

　　与几位离得近的士子寒暄后，陈子龙和几名学生一一就座。

　　正在互相探讨之时，一位身穿绯袍，三十多岁的文士打扮的男子在众人拥簇下走入文会。

　　“门生陈子龙，拜见座师！”

　　陈子龙恭敬地对在上首坐定的倪元璐行礼。